我忙著綠花菜的綠西紅柿的紅(外一首)
作者簡介: 宇秀,加拿大華裔作家,詩人。祖籍蘇州,現(xiàn)居溫哥華。因暢銷書《一個上海女人的下午茶》和《一個上海女人的溫哥華》被貼上“小資”文學(xué)標(biāo)簽,后者更被稱為“一個非常私性的女性主義的異域讀本”。有三十余種文集收錄其詩文?,F(xiàn)為海外華文女作家協(xié)會終生會員,在西溫哥華經(jīng)營一間以玫瑰為名的泰國餐廳。
生命中所有的難以承受,因為寫詩而變得可以承受。
我忙著綠花菜的綠西紅柿的紅
綠花菜昨夜還綠得很沉著
今天午時就黃了
一如我在母親懷里的照片失去鮮明
那色衰的照片像一張老去的臉
訴說著日子和那日子里的不可訴說
我問母親我是怎么離開她懷抱的
她說她正忙著洗尿布
和尿布以外的許多有意思沒意思的事情
一回頭,她的孩子就自己去了菜市
就買了綠花菜、西紅柿還有其它
對了,西紅柿昨夜還紅得很美艷
和綠花菜一起躺在一個籃子里
今天午時那紅紅的美艷就潰瘍了
我顧不得思考那一夜的紅那一夜的綠
如何這般速朽,我只是在心疼
貴到七塊加幣一顆的綠花菜
就這樣扔掉嗎?然后我就像醫(yī)生
切掉一處發(fā)炎的膿包一樣
切掉西紅柿潰爛的部分
接著開始盤算是去大統(tǒng)華
買兩元一磅可能摘掉一半的菠菜
還是去沃爾瑪
買三元一磅的可以做六盤沙拉
順便看一下嬰兒的尿片和成人的紙尿褲
哪個正在打折
在不知菜價也無需了解尿片的時候
我常常像哈姆雷特
延宕在夜空之下思考是生還是死
此刻,我就只顧忙著
綠花菜的綠西紅柿的紅
卻怎么也擋不住日子跟著綠花菜泛黃
跟著西紅柿潰瘍
偶爾激動的事情像菠菜一樣沒有常性
轉(zhuǎn)眼就流出腐爛的汁液
所有的新鮮不過是另一種說法的時間
母親在時間的左邊洗完尿布
就到時間的右邊被穿上成人紙尿褲
好像僅僅隔了個夜
那一夜,籃子里并排躺著
沉著的綠花菜和美艷的西紅柿
它們不知道第二天讓我的心
有多疼
打烊
吹滅最后一支燭火
一天的喧嘩也跟著黯然下來
點點余音像殘羹剩菜
零零落落地留在狼藉的盤底
門外的雨聲遂漲潮似地漫了過來
壓迫這一刻的虛空
我把窗簾一一合攏
仿佛散場的舞臺終于謝幕
彈一彈微笑上的塵與疲憊
拂去汗水混合的油膩
然后像折疊一張餐巾紙一樣
折疊好自己的微笑
并置于無人觸碰的角落,為明日備用
而這微笑終究不像餐巾紙
用一張可以丟掉一張
我的,需要反反復(fù)復(fù)地一用再用
我就是擔(dān)心
終有用舊用破的時候啊,尤其
在這雨下個不停的秋夜
到底還有多少本錢準(zhǔn)備明天的微笑
——這是今晚清點賬目之后
需要思考的問題
不過此刻,我要先去收拾靠窗的兩支高腳杯
尚有些許梅洛留在杯底
其中一支,殘留的口紅顯而易見
于杯口掛著半唇性感的醉意
這,令我有點莫名的妒忌
猜想那紅唇在夜深處
可能正好是一枚櫻桃被人家含在嘴里
那么秋雨恰好是浪漫里的纏綿
而我卻在發(fā)愁
明日的訂臺會不會因此取消?
冷庫保不住蔬菜瓜果和海鮮們的鮮
還有,折疊起來的微笑放久了
是否也會發(fā)霉?'
我忽然想以倒下的姿態(tài)抵抗未來
抵抗一次又一次沒有掌聲的粉墨登場
不管明天雨過天晴也好
暖陽撲面也罷
此刻的我,只想躲在打烊的世界后面
開一瓶梅洛,無所謂與誰干杯
我習(xí)慣了與虛空對飲
我在虛空中賞看時間以外的自己
不緊不慢地倒下,蛇一般
游入血色的液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