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林子書
你的詩集已不缺名家評介。你認識的對詩有高超感悟力的人也不少的。我從未發(fā)表過一行詩,更沒評過詩。我即使想稱贊你,也要冒著把自己裝扮成高明的危險,對你也無裨益啊。你卻不顧這個事實,唯重你我共一個遠在南方的故鄉(xiāng),把一個并不常有的機會賜給我,好象存心要拉我到一個高級的殿堂來沐點光亮,可我拿什么來回報呢?
你的詩真是在逼著我,讓我不斷問自己的鑒賞力。我即便望見一端曰善,也有把你的詩說成就是這樣的危險。所以我仍然不能放膽面對讀者序你的詩集,只能用心與你敘些觀感,語失輕重,別人也可理解作此間因有一脈鄉(xiāng)情。
從前讀你的第一本詩集,便覺詩中有個女姓形象姿容躍出:身穿紅風衣、心是彩色的多邊形、向往陽光泛濫的海灘、有總統(tǒng)羨慕的年齡、敢于接受所有目光的洗禮……繽紛且凜然。我詫為奇事。暗想,倘說是你的詩,能給渺小的生命以膽量,能使平靜如湖的心情亮起篝火,莫如說因詩中仿佛不經(jīng)意地色畫出那個女性形象,才令人更加可視可感。讀你的詩,我總望見,那個女性形象,一直存在著。
也曾想起故鄉(xiāng)的舒婷在她的歲月,小心翼翼地蓄存陽光,終于在那個新時期的早晨捧出燦然的果實,讓我們也感到擁有?!白甙捎H愛的迎著最早的一縷晨光歌唱到暮色蒼黃不要為漂浮的目光耽憂”,我聽到樣唱,便想這是又一代更加義無反顧的出發(fā)罷。即使也有擱淺的日子,哪怕是一顆遺落在“沙灘上的螺貝”,我也能聽見貝殼里的濤聲。我真的感奮了,故鄉(xiāng)的海啊,那里的女詩人,或者擴張為我們這一代,真也不差呢!
現(xiàn)在,我看到自己沉默下來……望見昨日那位女子心空“哀傷四起”,面龐也有淚滴竟如“漂潑雨中的路燈”了。我該驚愕么?你的詩把一個不能拒絕的情況放在我面前。你不是沒有心兒象鮮花那樣開放的歲月,不是不知陽光無礙地照進心空多么開心……你的詩真在迫使我--讓我也要勇敢地面對世界問自己的理解力,問愛心問寬容精神……
大海那邊,畢加索把畫畫得不像人成為新的經(jīng)典,那是典型地繪出:人類開始再次認識,人――而不是中世紀的神――也會為同類制造災難。這是人更充分地認識自己的復雜性的世紀。我們真也走得不慢啊,譬如走向市場,能力與良知都更突出地要放到天秤上稱一稱。你說“路歸難求”,那已不像是沒人發(fā)放通行證。走在故鄉(xiāng)恍若異鄉(xiāng)人,當世界再一次變成需要重新認識的對象,人生也會成為一個未知的有待獨立思考的難題。諸多情況用你的話說大約就叫“失衡的天象”罷。天地萬物都有其運行規(guī)律,我們只能虔誠地尋找。而描繪痛苦、哀傷、失落乃至怯弱,是需要勇氣的。
失望了么?“摘一截葦管送給呼吸”,“讓高度不再高深度不再深”,我聽見你第一本詩集里就有了這樣的聲音。“別指責它冰冷撲朔迷離 三尺之下的溫流 能洗盡人間埃塵”,你第二集子自寫的“代序”中這樣說。即使今天,“拔盡燈芯”,夜色幽暗,我也能望見那位女子劃亮一根火柴,把心點燃,聽到“絲絲呼吸”。我對自己說,你能寫出來,我該有勇氣讀?。?SPAN lang=EN-US>
在大海那邊,哥白尼的后代重返教堂已不是可笑的事。“這個愛好文化的時代怎么可能腐敗墮落到如此地步呢?”這是愛因斯坦的聲音。他繼續(xù)說:“在我看來,釋迦牟尼,摩西和耶穌對人類所作的貢獻,遠遠超過那些聰明之士所取得的一切成就。”我看到你第一個集子就叫《塵緣》,為自己取一個筆名也有如法名,好像一開始就率了相當?shù)那樗既柨臻T了。我已聽到有人稱贊你對宗教的感悟。我尚難領略你已開悟到何種境界,但我應該懷著虔誠的心敬重你的求索。
你寫到
寫下這些是想,你的詩激情與冷竣并輳,哀傷的心依舊凜然著愛,又有對凡境界的真誠問求,還有女性藝術(shù)纖美的流脈,那纖美在你這兒,有潔凈清純,亦有從透出令人驚愕的鮮艷的憧憬。我怎敢小視。我所以格外留意你詩中的那位女性形象,則因為我總相信,女子天生有母愛,這不論是否當過母親。一個母親,有懷著孩子,就這樣帶著肚子里的孩子去散步的經(jīng)歷,這會培育出高于男子的愛惜生命的資質(zhì)。我相信,男子如能更多地接受女子的撫育,世界會更安全些。你的詩赫然寫出“我以母胎中的姿勢飛翔”,我焉能不驀然心動!所以,你的詩,不論我能讀進多少,我都愿意讀,帶著尊敬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