韃子香
 
到了出嫁的年齡
隨著我，一曲東北小調(diào)兒
沿著彎彎的山路，跑下山來
大清早，炊煙升起，穆棱河清涼
人氣正旺的老爺嶺，完達山
潘冬子唱過全是映山紅
 
三連、四連依著的大青山
墾荒者的墓碑群，一塊塊靜默
木質的，石質的，
一個個精神矍鑠，他（她）們的名字
就像他們的眼睛盯著山下的麥田
 
我的父親、母親，小叔
仿佛就在三月里跟著老場長
沿著穆棱河、湖北閘東去
穿山越嶺的歲月，他們的頭、肩
那些韃子香的花片，緊緊地貼在上面
 
完達山
因韃子香而紅
北大荒
因麥田遼闊而美
北大荒人，像這完達山
用血汗，立起自己的墓碑
 
 
白丁香
 
攢了多少年的淚啊
一見到你，撲在你的懷里就奔涌而來
你是我離不開的一棵白丁香
吮著你花蕾滴下來的露珠
夢，是額吉的一雙手
血，與一塊石頭血脈相連
 
躋身于石頭的世界
這山，這水，這荒原
我該怎樣構思，如何描述
一棵白丁香，守著荒山野嶺
像一個老將軍獨守著一座城郭
幾十年，甚至幾百年
 
黑蜂群，馬蜂群喜歡你
趕山人，喊山人、挖參人也喜歡你
我喜歡你的因由，是一種原罪
救贖，擔當是在一個烈日炎炎的正午
我匆匆地穿過山嶺，像那個下午
急匆匆地穿過一條小巷
 
 
三月，我走進麥田
 
滹沱河岸邊，麥子長高了
發(fā)小就藏在麥田里
她像一只火蟈蟈，野蛐蛐，云雀
清唱得誘人，我尋她而來
 
她有她的文字
她有她的拔節(jié)、秀穗、灌漿的聲音
三月，河水湛藍的甜
是她給的奶香，我飲過的
一定是我跪著的梵宗寺
一柱香對拜千年
 
三月里的我
小雨、小魚、小花
那樣恣意，那樣沉醉
她是我的麥田，我只看麥子長高
七月，麥子黃了，還是小鳥依人的樣子
我的鐮刀雪亮，我不忍心收割，疼
是一種最美的回憶
 
 
山前，一條無名的小河
 
六十年前的
那一塊大石頭還在
只是，比記憶中圓滑了許多
 
六十年前
大石頭旁邊的橡子樹還在
只是比我現(xiàn)在的樣子還要滄桑
 
那條河流狹窄，細長
長得，我們小時候都抓不到頭尾
 
奶奶、母親的影子
連同日頭影兒，也常常在
這一條小河里；我還看見
爺爺和奶奶拌嘴，父親與母親慪氣
奶奶和母親的淚水，撲簌簌地掉進去
 
河水里
我在一棵紅柳根部
曾多次撈起一把把長頭發(fā)
 
河水很淺
我們常躺在鵝卵石上
母親為我們搓背、搓胸，搓脖子
夕陽下，累了的爺爺、父親
也時常把鐮刀、鋤頭扔進小河里
 
進城四十八年了
我又遇見了一條小河
它是不是我夢寐以求的
完達山下的小河帶著胎記
它，那顆黑痣，就是我的信仰
田頭，一條小河岸邊
一座平房內(nèi)，前世有約
 
 
紫云英
 
一場大病初愈
我站起來了，琪琪格
站在敖包旁，用我的長調(diào)、呼麥
動情地唱了我和你都喜歡的《嘎達梅林》
 
拴馬樁旁邊的紫云英
哭了，多像我喜歡的小不點
我一抱，那暖暖的愜意
它仰著臉，翹著腳兒
期待我把它抱到馬背上
 
那一天
索倫嘎艷麗動人
它的兩腳插在草地上
它躺著的時候，一只羔羊跑來
 
逼著它
特立獨行
只有山雨欲來的時候
紫云英啊，我才抱你在懷里
 
 
和最后一場雪告別
 
多么圣潔的名字
多么深情的處女
多么頑皮的六瓣梅
你是我的一場雪么，我與你
跪一下吧，呼倫湖邊，
做最后一次告別
 
其實你沒有走遠
這深情的呼倫湖水
哪一朵浪花，沒有你的倩影
你說過你是石頭，我吻你的時候
眼神兒親切，淚是從哪流出的
 
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們摔過泥泡兒的一塊泥
你曾經(jīng)捏塑我各種形態(tài)
其中，那里也有一枚雪花
雪花里的臘月，那一個小廣場
我們牽著手，畫句號，走年輪
 
和最后一場雪告別
我們的馬背上不再是沙地
噠噠的跫音，蒙古人，科爾沁
你與我都是一場雪里的小雪人兒
 
 
白鸛鳥
 
你銜起一條魚之美
與你銜起一朵浪花之美
都是抑揚頓挫中的平平仄仄之美
 
屬于你的
霍林郭勒、海拉爾
屬于我的牙克石，紅花爾基
你與我的根系，盤根錯節(jié)
只有這一塊岸上的石頭
是你，你的底蘊，氣質，形象
每一天都在我的刀工之上
 
你的一雙翅羽
曾裹挾過我的文字和思想
你一飛過來，我瞬間被驚呆了
世界上原來有這樣一種美
——等待我發(fā)現(xiàn)
 
今天我也穿上
一件紅T恤，一根牧羊鞭
一根韁繩，我從小湖、大湖邊上走來
你等著我，一千年的白鸛鳥
我一定是你喜歡的一株蘆葦，一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