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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死在奧斯維辛集中營

——寫在“國際大屠殺紀念日”

2022-01-29 作者:桂興華 | 來源:中詩網 | 閱讀:
著名詩人桂興華詩歌作品選。

  奧斯維辛是波蘭南部的一個小鎮(zhèn),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納粹德國在這里建立了最大的集中營,是希特勒種族滅絕政策的執(zhí)行地。約110萬人死于該處。聯(lián)合國為此,將每年1.27定為國際大屠殺紀念日。
 
1
如果我是110萬死難者中的一個;
心,可不愿排在這里。
因為我活蹦亂跳,
一刻也離不開水和空氣!
不能在這里,
站成
活活死去、前胸貼著別人后背的
一具尸體!
連一滴淚,也沒有!
 
最悲哀的是:
我臨行前,還夢想著
怎么精心打扮,
怎么將最珍貴的一切
與自己天天相伴在一起!
沒想到
在這死亡的入口處
我就這么
在狼狗們惡狠狠的監(jiān)視下,
默默地與無辜排著隊。
我被命令
全部脫光
換上灰白相間的條紋衫。
緊接在
剛剛誕生的哭后面,
成為被注冊的
沒有姓名的下一個
鬼!
 
 2

如果我是110萬死難者中的一個;
心,可不愿被窒息在這里。
從哪里策動的小火車呀,
塞滿了
同我一樣牲口般的一批批厄運。
不是為了替我爭取生存,
竟然是為了
迅速將我榨盡,
然后像廢物一樣
丟棄!
丟棄了我多少
正在成長的希望啊,
沒有人想到
自己會奔向奏著樂的墓地!
 
這里,原來布滿了
剝奪我最后呼吸的
毒氣室和焚尸爐!
這里,原來深藏著
拷問我每一顆牙齒的法西斯!
不容許我
有別一樣的血。
否則就得流盡我
所有的擁有。
不容許我留下任何行李。
色彩
都是多余的。
 
請告訴我,歷史:
我的眼鏡去哪了?
我的領帶放哪了?
為何每分鐘
要背負這么多奴役?
挖與被挖的,
都有更深的苦痛;
抬和被抬的,
橫在巨大的恐懼中。
為何每一眼
要射來這么多仇恨?
使零度以下的冬天
更加寒冷。
 
每次火車離開時,
總是被靈魂
死死
拉住。
滑一步,
就有一身
陰郁的厚厚的雪
落下。
站臺,竟是生存
向死亡的
報到!
 
 3

如果我是110萬死難者中的一個
心,可不愿被扼殺在這里
今天,
這一大片、一大片茂密的樹林
就是110萬個我
在風中喊著
一陣陣委屈!
喊著一回回
被悶死的愛!
誰要尋找
我們的蹤跡,
那萌發(fā)的葉子,
哪一片不是顫抖著的紀念?
 
此刻:
我身邊系著粉色短裙的少女們啊
聽到了沒有?
你們與我
流著一樣的血
就要當心
秀發(fā)
被活活剪光,
被織成一條條床毯;
就要當心
美麗
被活活剝下,
被做成一枚枚燈罩!
 
當年那一群
不見血的刺刀,
閉在哪里了?
當年那一堆
露著微笑的猙獰,
埋在哪里了?
那些陰森的煙囪,
舉著
多少批接連倒下的手臂?
整天審訊我的,
今天得
接受我的審訊!
 
如果我是110萬死難者中的一個
心,決不會擠在這里!
我們要化作
一柄路口的火炬,
把這片死亡工廠
燒成灰燼!
只為了
千萬不能
再有下一個!
 再有
下一個!

  初稿于2015年春,奧斯維辛。修改于2022年1月27日,上海


游客接待處2015,8,桂興華拍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