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詩：戴著口罩的武漢
 
胡丘陵


第一章

1

庚子鼠年春節(jié)即將到來的時候
陌生的病毒，聞到了
萬家宴的香味
悄悄地，潛入武漢

辛亥那年，孫中山
在這祖國的天元
布下了一枚棋子
20000支漢陽造
響得金鑾殿，搖搖欲墜

如今，不知是誰
在這里打開了一個魔盒
藥圣李時珍的故鄉(xiāng)，找不到
漢陽造的疫苗

當白色的目光，被醫(yī)生確診
東湖漲滿了苦澀的淚水
漢江隔離了長江
中國車都，看不到汽車
伯牙鼓琴，沒有知音
只能同病相憐

捶碎黃鶴樓也沒人出去
平常堵得心煩的楚雄大道
冷冷清清，令人心亂

武昌、漢陽、漢口三鎮(zhèn)
合演的不是流行江城的音樂
而是一場關于流行疫病的漢劇

當光谷暫停往日的光彩
曾經“每天都不一樣”的武漢啊
現(xiàn)在是每天都不一樣的疫情

2

剛剛進入二月，就到了
艾略特的四月

恐懼，崩裂了
人們共同縫合了17年的傷疤
整個國家戴起了口罩

一個本來大口喝酒的季節(jié)
大街小巷，灌下的是
醫(yī)用酒精

14億人給自己關了禁閉
一針一針，將大小不一的城市
縫補得，天衣無縫

無論朋友還是親人
只見明眉，不見皓齒
只有目光，沒有笑容
大家都成了宜散不宜聚的文人

死亡比任何法律都有威力
聽話的，不聽話的
都躲在家里

一個曾經封閉的國度
第一次感覺到
封閉比開放更難

所有的居室
都成了依靠的襁褓
所有的丈夫，都跟著妻子
坐了一回月子

3

白色的口罩，戴在
一座座青山的頭頂
等待早日消融

我從小就知道病從口入的道理
直到頭發(fā)花白
才明白口罩的意義

這個冬天比冬天還要寒冷
我在孤島上曬著太陽
記憶散發(fā)霉味

萬物安靜，內心無比焦慮
小鳥，驚奇地望著高樓
小草，破土時小心翼翼

潔白的雪，敷衍了我一個個清晨
蓋住沉重的話題

我常常關心大片大片的森林
很少像今天這樣關心一棵小樹
關心它是否會錯過花蕾綻放的季節(jié)
關心瘦弱的枝條
是否在咳嗽中壓彎了身體

所有的燈光都是太陽
所有的液體，都是雨露和瓊漿

歡樂的時候，詩歌到處都是病毒
災難來臨，詩歌總是
搶在救治的前面
面對痛苦
病毒，還會不會在詩中傳染

天天盯著上升的數(shù)字
我無能為力
后悔自己沒有學醫(yī)
而是寫著，百無一用的詩歌


第二章

4

時間，在武漢的肺葉上
釘了一枚釘子
咳得公路鐵路和機場
都感到了呼吸困難

一個噴嚏
打得武漢不敢出來
龜山隔離了蛇山
長春觀隔離了晴川閣
磨山隔離了珞珈山

司門口隔離了司門口
戶部巷隔離了戶部巷

歌聲隔離了耳朵
輪胎隔離了道路
整個武漢，失眠的在床上
輾轉反側

在漢正街軋馬路的那幾個人
是最后的幾個人嗎
一位出租車司機
沒有一個客人
在城市轉悠
他要給武漢，增加一些流動的氣息

5

嫩芽隔離了陽光
泥土隔離了種子
雨水隔離了花朵
一個湖泊隔離另一個湖泊
一座橋梁，隔離另一座橋梁

高樓和高樓打著招呼
一條街道呼喚另一條街道

城市和鄉(xiāng)村隔離了
打工的丈夫和妻子隔離了
年輕的母親和留守的兒童隔離了
手腳不靈便的老人與忙碌的兒女隔離了

每個人都是嬰兒
每個人都必須進行安靜練習

鳥群放棄森林來到城市
城市病了，鳥兒也不回到森林

小樹和小樹交談著什么
互聯(lián)網是什么樣的網啊
將全國人民都罩在里面
誰也鉆不出來

去年，我在民主生活會上反省自我
今年，在家里自我反省
只有夢，天天不隔離我

籌備好的婚禮推遲了
離世的老人，離得不是時候

一個嬰兒在病中降生
母親，陣痛中又多了隱痛
全國人民，自已給自己拜年

隔離，就是一個成功的人
躲避幸運的光芒

6

一家人，如此無奈的
天倫之樂

門，緊緊關閉
貝多芬的音符來敲，也不開門

希望買菜的籃子
都長出翅膀
只有氣球和氣球能去超市
只有風箏和風箏能走親戚

螞蟻螞蟻，你早點過來
為我運一些糧食，供應冬天
每個人都遺失了一個春節(jié)
想自己將自己招領回來

曾經多么渴望在家里休息
只因身心疲憊
可是，三天之后
就孤獨得
如坐針氈

不是不知道隔離在哪里
而是不知道要去哪里
一家人都到齊了
每個人全是孤兒

還未出生的石榴
在枝頭上，夢見退休的太陽

碗里的菜苔
開出白色的花
不是老人不能散步
而是兒童不能嬉戲

沒人欣賞的春光，不可能美麗
風，隔離在云朵里
隔離在，陰暗的角落
為了吹干眼淚
被遲開的桃花感染

7

杯子隔離了水
窗戶隔離了玻璃
唯一沒有隔離的
是眼睛和水滴

每天的電話重復同樣的語言
電話和電，是不是兄弟
微信和信，是不是姐妹

這些天，我讀懂了草木的語言
原來，每一個盆栽的植物
都很有學問

活著，是真正的奢侈品
每個人都心有旁騖
每天，必須抬頭望望天空

在好消息來臨之前
壞消息，也是消息

8

面對白色的紙張，幾次想動筆
都忍住了
生怕這冠狀病毒
傳染給純粹的詩歌

如果趴在家里
能夠保護好生命
我寫下滿紙謊言
也心甘情愿

沒戴口罩的時候
不知道自己來自哪里
戴上口罩，我不知道我是誰

圍棋的白子黑子
在家里圍來圍去
圍住的，都是自己

窗外的樹，被數(shù)得只剩下
最后一片葉子

往日塞車的牢騷
十分親切
擁擠時的埋怨，多么動聽

不怕自己寂寞
只怕每間房子
都很寂寞
沒有一根繩子能拴住我的腿
但是病毒，拴住了我一個冬季

園子里，即將敗謝的梅花
多少給人些許安慰

每天喝一杯滋潤的時光
人與其他動物的區(qū)別
就是不能休眠

滿街喊別人不要上街
是自已必須不怕上街的人

八月，幾個發(fā)芽的蒜瓣
栽到花盆里沒人注意
現(xiàn)在成了寶貝
每天扯出兩根也只能扯到正月十一

孤獨時是迷茫
孤獨后是成長

我的房間太小
只能在廚房與書房之間來來去去
工具書找不到我

麻雀一群群地飛過
不需要隔離
一只麻雀在樹上跳來跳去
這是唯一的舞蹈

梅花成了唯一的花朵
一天一天，看花瓣一片一片敗謝
這個家庭，是梅花時間

微信成了大家的親人
家庭進入微信時間
微信，不傳播冠狀病毒

9

一株平常不起眼的香樟樹
站在窗子不遠的地方
這些天唯一與我招手的朋友

樹葉一片一片地數(shù)著眼睛
雜草，被我的目光修剪了一遍又一遍

草地沉睡著，等待一個個小腳丫
一盆海棠，孤芳自賞

園子里那條長凳
此時，無論誰坐上去
都將產生愛情

白天，我在活人之間死
夜晚，我在幽靈之中活
天空和屋頂一同開裂

冬天如此漫長
我不怕耽擱聚會
不怕耽擱喝酒的朋友
就怕耽擱，稻種落泥的日子


第三章

10

大年初一，在北京
中南海的一個圓桌上
大國領袖，十分鎮(zhèn)定地
望了望全國的舌苔
聞了聞所有感染者的咳嗽和喘息
問了問一些專家和群眾
切著十四億人跳動的脈搏
開出了一個
從來沒有人臨床過的方子

于是全國所有的藥罐開始沸騰
文火和武火，同時煎熬著
一個民族的毅力

他要從上下5000年的核酸中
提煉出抗體強大的疫苗

既要指揮一個民族
應對一場疫病
還要醫(yī)治一個民族的頑疾

11

一夜之間，命令織成了一張網
北京的雪，飄向全國
陽光，一車一車運過來

黃河帶著所有的河流
支援長江
鄱陽湖洞庭湖，挽著全國所有的湖水
溫暖東湖

全國所有的防護服
都穿在武漢身上
全國所有的液體
都輸入了武漢

木蘭從軍的城市
到處都開滿了木蘭

蜜蜂建好了一個個方倉
仿佛一場大型演習
不但能應對冠狀病毒
也能應對蘑菇一樣的毒氣

在墨爾本，一個返回廣州的航班
沒有一位旅客
每個座位上都坐著華人無償捐贈的救援物資
和一首《我和我的祖國》的歌曲

不管他是什么身份
救治的時候
誰先進入武漢
誰就是真正的先進分子

12

在火神山醫(yī)院工地
一位工人壓斷的手指
殷紅的血液溫暖著平凡的崗位
一雙雙普通的手
承擔生命的載力

一位交警，連續(xù)三天三夜
給經過的司機和行人，測量體溫
過往的人
測量交警的睡眠

一位空軍飛行員
在空中俯瞰他的故鄉(xiāng)
連續(xù)兩次，將軍醫(yī)和物資
尤其是母親的叮嚀
運到武漢

火神山雷神山
十幾天，建成兩個數(shù)千床位的醫(yī)院
創(chuàng)造了建設史上從來沒有的速度

13

醫(yī)生與病房沒有隔離
社區(qū)大媽與居民沒有隔離
軍人與戰(zhàn)場沒有隔離

村長提著一面銅鑼
背負一個冬天的重量
一遍又一遍，喊著口號的村規(guī)

戴紅袖章的大媽，挨家挨戶
用體溫拜年
同時代買蔬菜和油鹽醬醋

有人買了一臺鄂c的二手車
因為尚未過戶
走到哪里，都是跟蹤的對象

一個不信神的民族
多了許多祈禱
一個務實的民族
幾天下來，幽默了許多

14

一份份外國元首的慰問電
貼在了中國的傷口
來自不同國度的捐款單
成了國家的另一個處方

曾經用鐵騎傷害過國民的日本
一雙雙支援的手
拂拭傷痛的記憶
讓人重新感受到櫻花的柔軟
富士山的友誼

韓國光州，武漢的姐妹
這么多年了，今天才知道
什么是名副其實

特別是捐蔬菜的農民
和捐血漿的痊愈者
更使我，熱淚盈眶

15

病床上，新生的嬰兒開始啼哭
大人們已經不會哭了
每個人都向嬰兒學習真正的啼哭

向所有的藍天交換白云
遠方喝進去，又吐了出來

微信上的家，可以隨時修改
游戲里的房間，可以隨時進出
一旦進了病房，就不能
隨意出入

不知道哪里偷來的音符
一生下來就忘記自已從哪里來

病灶在哪里
來自全國各地的醫(yī)生被防護服包裹
如同一個個蛋白球
鉆進離核酸最近的地方

一個平常講究喝多少的人
這一次，只想到活多久

注射器注射信心與希望
躺在病床上，面對輸液管
才知道，人的一生
都是，點點滴滴

16

整天鉆進防護服里
多救一個戰(zhàn)勝病毒的人
就為自己，多了一套防護服

看到白色的衣服
如同看到白云一樣溫暖
伯牙不彈琴
個個都是知音

和平的時代
注射器與導彈發(fā)射器一樣
具有威力

花朵，在不愿涉足的道路開放
即便結出果子
也覺悲涼

翻過昨天的圍墻
遍地都是草木和石頭的愛

17

看著盤子里
香蕉依偎著香蕉
桔子和桔子挨在一起
蘋果與蘋果擠在一起
石榴與石榴緊緊抱在一起

不忍拆開其中的一個
因為，不管中藥還是西藥
對癥的，就是好藥

而我只能決定，書房
聽廚房的指揮


第四章

18

逆行，一個交通禁止的行為
在武漢卻分外美麗

對著鐮刀斧頭宣誓的人
手里卻攥著手術刀和針頭

鐘南山，84歲的長者
一位敢講真話的人
病毒給了他講真話的機會
被人罵過的CCTV
給了他講真話的平臺
真理，如同這新型冠狀病毒
也是，人傳給人

武漢，誕生在病夫時代的協(xié)和醫(yī)院
醫(yī)生的搖籃
也成了病人的搖籃

在武漢救治的現(xiàn)場
所有的醫(yī)生
沒有婦科內科外科
只有感染科室
沒有床位，一個一個依偎在一起
靠著墻壁休息

白衣隊伍里
剛剛吃過年飯的姑娘
放下了碗筷
一對剛剛結婚的新人
在醫(yī)院手牽著手

兩位90后歸隊的女護士
歷經一路坎坷
風，溫暖他們的行程

年輕的小伙子在查房
他用游泳眼鏡
代替了醫(yī)用防護鏡
幫助病人，從生命的下游
游到了上游

幾乎所有的少女
都剪短了長發(fā)
長出了思念

一位姑娘明明知道，出家
不能醫(yī)治人間的苦痛
還是剃成了光頭
她不是要進行一場人生的洗禮
問一問心愛的少年
平安歸來，勝過長發(fā)齊腰

在病房，所有的臉龐都已消失
只有白色的衣服上的名字
一個書法的國度
此刻，只講究時間
不講究線條的美

尿不濕，使不同年齡的
醫(yī)務人員，同時
回到了童年

19

一個一個被陽光點名
用生命簽到

福建浦城
一位鎮(zhèn)衛(wèi)生院副院長
打破了初一不出門的習俗
連續(xù)幾天，只能用微信看看孫子
晚上九點還沒吃最后的晚餐
餓著肚皮殉職

楚地衡山
一位28歲的醫(yī)生
在高速路口給別人量體溫時
自己全身失去了體溫

所有的夢，都在醫(yī)院
夢見醫(yī)院街道一樣空空蕩蕩
病床上，沒有一個病人

多么想成為一個測溫儀
測所有人的體溫
也測全國人民的心理


第五章

20

用最短的時間，研究出一種試劑
不但能很快測試出病毒的陰陽
也測試出了制度的優(yōu)劣
測試出了官員的績效
測試出了專家的良知
測試出了人心的向背
同時，測試出了不同國家
深深淺淺的友誼

庚子那年，朝廷賠了許多銀子
今年又是庚子
再也沒有國家敢來索要賠款
只有可恨的病毒
暗地里，索要生命

善良的目光常常被柔軟出賣
醫(yī)生常常讓位給小歌星和和小鮮肉
病床常常讓位給酒店和廣場
森林常常讓位給人工草皮

不論是否活著
不論有沒有醫(yī)療保險
能夠住進入醫(yī)院的，是幸運者
能夠擁有病床的，是幸運者
能夠用上醫(yī)藥的，是幸運者

為了不傳染給家人
一位老爺爺，獨自去了醫(yī)院
臨行前，他立下遺囑
誰來，誰就不孝順

一個即將畢業(yè)的農村學生
因為讀的是職業(yè)技術學院
落戶不了武漢
現(xiàn)在，他不論到哪個城市
終于都說他是武漢人了

一個商店，抬高了口罩的價格
增加了臉的厚度

一位老奶奶
用手將一塊布蒙著口鼻
翻出了垃圾里的口罩
如獲至寶地撿起來
回家添足柴火，滾燙的水
煮得我淚流不止

21

翻過昨天的圍墻
遍地都是草木和石頭的愛

不同的淚水，使哭聲變調
嬰兒，才是真正的啼哭
而且原滋原味

聽說神，永遠不會生病
即便已經死亡，他也認為活著
既有床位，也有牌位

有一天，紀念碑上
一定刻上醫(yī)生的名字
讓山峰，銘記石頭的恩情

22

白極的冰層還在融化
澳大利亞的大火還在燃燒
蝗蟲，還在啃食印度的植物

鳥兒沒有筑巢的枝頭
人類就沒有安居的地方
冬天沒有蝴蝶
夏天便沒有影子

剛剛填飽肚子的中國
集裝一箱一箱飽滿的聲音
瘦肉精、染色饅頭美麗柔軟
一個古老的民族
如鯁在喉

尿素、恩諾沙星催生的豆芽
與野草一起瘋長
黑夜在垃圾上盛開花朵
小魚在地溝油的上游煎行
唐詩宋詞關在塑料袋里，沉默寡言

妖艷的蘇丹紅，品嘗之前
就有了銹蝕的滋味
辣薯條辣得每一張桌子無比憤怒
青花瓷，杯弓蛇影

房子一樣饑餓的商人
舐著同胞的血液
堵住每一口泉水

懷念故鄉(xiāng)摘下來就能吃的黃瓜
懷念捧上來就能喝的溪水

我對這個世界的質疑
從舌尖開始

23

這些天，有充裕的時間學習哲學
學得碗筷不再是碗筷
學得盤子不再是盤子

如果每一幢房子
都是湯姆叔叔的小屋
每一張床上，都躺著一個哈姆雷特

那些草葉的種子
是惠特曼的種子嗎

圣經、佛經、古蘭經都讀完了
也不知從哪里出去
更不知道
路在哪里

五個苦的果子，落在寺院
香火也開始感染

24

武漢三鎮(zhèn)的月亮啊
你告訴我
是什么樣的機器
將真實的白大掛，染成了謠言

羅馬廣場的花朵
為什么至今還到處開放

口罩，是一張張訓誡書
昨日，小魚訓誡了流水
果實，訓誡了土地
謊言，訓誡了遺言
今天，垃圾訓誡手腳
文明，訓誡粗暴
綠地，訓誡高樓
憐憫，訓誡殘忍
奉獻，訓誡貪婪
動物，訓誡餐桌
大自然，訓誡人類

天天不停地洗手
是否想過
欺負一個弱者，洗手不干
出賣自己人格，洗手不干
謊言掩蓋真相，洗手不干
歡樂粉飾疾苦，洗手不干

為什么，小時候我崇敬《地道戰(zhàn)》里
那個為敲鐘而犧牲的老頭
長大了，卻越來越喜歡優(yōu)美的頌歌
不習慣警鐘的聲音

如果生病也可以選擇
那就讓我生個軟骨病吧
免得人家說我，桀驁不馴


第六章

25

終于有時間，想那些
平常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重新認識許多
過去討厭的詞匯

為什么一個高燒
差點燒掉一座城市的繁華
為什么幾聲咳嗽
竟然讓全國的城市顫栗

為什么要用口罩告訴人們
不要隨便說
不要隨便吃

有一天疫情過去
防護服
應該放在什么地方

人啊，曾經習慣了洪水滔天的壯烈
按捺不住死一般的靜寂
別將深長的針頭注射到淺薄的頭腦
別將人的液體，輸?shù)絼游锏难?br />
面對生命的敗謝
病毒啊，你也是生命
為什么一個生命要危害另一個生命

26

生命中，曾經有過的燦爛
終究都需要用寂寞償還

我寧可一個月
等一封遠方的來信
也不愿意，通過5G
看到病床上絕望的面容

病毒只選擇身體
從不選擇身份

實驗室的白鼠和小兔子
在籠子，是科學家的朋友
跑出來，也可能是人類的敵人

沒有人，城市
徹底荒蕪

我曾經不解
為什么別的國家稱人數(shù)
我們卻稱人口

人啊，不要傷害那些野生動物
也不要，寵愛動物傷害人

人類，不要占用動物的資源
也不要去寵愛動物
占用人類的資源

不要把動物當做敵人
也不要照顧動物
勝過照顧自己的母親

27

戴上口罩的日子
我少說了許多話
短缺的笛聲，不會禍從口出

童年沒有拜過山水
走親訪友，其實都是
為了訪問自我

無論光谷還是硅谷
都是低的姿態(tài)

疫情過后，我最想知道
它是什么東西
它從哪里來

所有的詞匯都裝進口袋
看太陽艱難地升起降落

人類欣喜若狂地發(fā)射空間站
宇航員卻發(fā)現(xiàn)
地球，只是宇宙中
一顆并不耀眼的
小星星

眼光躲避目光
為什么那么些年
要有呼吸的回憶

我是樹上的葉子
早知道我不該討價還價
我愿意散盡千金

平常愛說孤獨的人
最難忍受孤獨
我終于找到了
不喜歡鮮艷的山茶花的理由
喜歡的油茶遠在山上孕育茶籽

人生就是不斷地告別
不斷地相聚
有一天，其他的疫病還會襲來
就是看你，有沒有準備

28

思念隔離不斷的病毒
眼前的人遠在天邊
人類，難道走到
約翰.萊斯利的盡頭

往后的日子，就一個平面
或許，隔壁就是盡頭
不知道外面的風吹向哪里
臥室和廚房之間的路
漫長而遙遠

水管里流出了清泉
口袋里塞滿了多少條道路
苦痛之前就有痛苦
但愿月光之后，一定有光

人，要多曬曬太陽
社會和制度，更要多曬曬太陽

但愿，每個人身上
都能產生許多抗體
國家的骨頭更加堅硬
民族的脊梁更加挺立

面對太平間白布包裹的骨肉
不論是病人還是治病的人
不論走得憤懣還是安祥
都要一路走好

如果紙錢不夠
我燒掉所有的詩稿
和一切珍藏的典籍
只愿天堂那邊沒有疫病
只有鮮花和笑臉


第七章

29

有一天，武漢終將脫下口罩
威斯明斯特教堂的鐘聲
依然會在江漢海關敲響

脫下口罩的武漢
依然有著魅力
同樣有蜜蜂采蜜
同樣有蝴蝶亂飛

武漢的冬天
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單衣
脫掉口罩的武漢
即便是熟悉的面孔
也比過去美麗

武漢，依然是一列
16節(jié)車廂的高鐵
裝滿一個省的故事
在神州大地，東奔西跑

30

雖然隔離了一個冬天
房子，沒有辜負磚頭
蔬菜，沒有辜負園子
衣裳，沒有辜負棉花
藥水，沒有辜負醫(yī)生
作業(yè)，沒有辜負老師
詩歌，也沒有
辜負心靈

等待脫下口罩
誰也不想再來一次
只是每一棟樓房
都是收割后的田野
懷念相聚的每一個親人
懷念隔離的每一聲音問候

即便沒有疫情
車輛也要少出去
即便沒有疫情
也要少聚會少湊熱鬧
即便沒有疫情
也多待在家里陪陪親人
即便沒有疫情
也多在家里讀讀書
但不是讀加西亞.馬爾克斯的
《霍亂時期的愛情》

原諒怠慢武漢的人
他們拒絕的是病毒
而不是骨肉同胞

原諒那些挖斷道路的粗暴
特殊時期有著特殊倫理

原諒那些行為的魯莽
那是生命受到威脅選擇的邏輯

31

我捂熱凍僵的桃花
包扎好流血的傷口

脫下口罩后
敲響隔壁的房門
邀請整個樓棟的陌生人
來一場盛宴

摘下口罩那天
我戴好耳麥
既不聽喜鵲矯情歌唱
也不聽，烏鴉
幸災樂禍

夢見我活在路上
所有的人都不帶口罩
沒有尾氣
沒有霧霾

白菜問候白菜
胡蘿卜唱歌給胡蘿卜聽
芹菜擁抱芹菜
豆腐向豆腐看齊

不管什么樣的疾病
都能夠得到治療
有錢沒錢，都能夠住進醫(yī)院
不論醫(yī)術高低
都不能讓目光絕望

那些沒時間寫論文
天天挽救生命的專家
也可以成為院士

火神山雷神山啊
不論什么疫病，都不要
再給建設者
這種創(chuàng)造奇跡的機會

但愿手術刀
能夠替代所有的大刀
但愿一瓶一瓶的液體
能夠澆灌將軍肩章上的花朵

如果這種病毒只針對善良人
那就傳染給我吧
因為，除了年齡
我還找不到死亡的理由

珍惜脫下口罩的時光
口罩沒有季節(jié)
太陽不會選擇土壤
武漢大學的櫻花
開，或者不開
我們都將進入飽浸淚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