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初春光最旖旎迷離的日子,在北京華夏博學國際文化交流中心舉辦的一個大型全國性筆會上,我與大夢女士在京燕飯店初次相遇。她動作輕盈優(yōu)美，真如一只飛燕，是與飛馬有過一瞬間交集的那只飛燕。甘肅省武威出土的那個著名的銅奔馬雕像居然被詩人郭沫若命名為“馬踏飛燕”——一個“踏”字簡直誣蔑了詩人的雅號，也踐踏了雕像作者善于捕捉并表現瞬間美學張力的極高的藝術才華。大夢如飛燕偶然臨幸燕京。飛燕和飛馬都是一飛沖天、騰云駕霧的?？上c大夢交接的我輩都是駑馬。
　　我是頒獎嘉賓，并做了一個小講座。大夢是學員，學員上百；因此，當時我倆未及深聊。但她一見我，就驚呆了我，她居然脫口而出叫了我的原名——徐偉鋒。要知道，除了特別親的親戚和特別老的老友，外面一般人只知道我的筆名，壓根不知道我的原名，更別說是脫口而出了。后來她跟我解釋說，她之前通過網絡信息渠道對我有所了解，有所而已，而且也沒有刻意記取。她說她也不知道為何會在那一瞬間說出我的真名。我驚服她的記憶力，部分記憶力來自注意力，也許是因為我們倆都姓徐，她才注意了我一下。也許是冥冥之中有一種千百年前注定的奇緣吧。
　　后來，大夢給我發(fā)來她的簡介，里面赫然寫著她居然參加過北京華夏博學國際文化交流中心舉辦的詩文大獎賽達五次之多（簡直是釘子戶），而且每次都得到相當高的獎項。作為這項民間純文藝賽事的“御用”評委，我為有如此執(zhí)著支持我們工作的青年才俊感到欣慰和鼓勵。
　　大夢之所以每次都得到相當高的獎項，絕不是因為人情。首先，她跟我們所有的評委之前都不認識。其次，我們每次評閱的都是匿名材料。我之前給過她好名次，但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我們評委們之所以連年高評她的作品，完全是因為作品本身的高品質和高品位。
　　后來，大夢給我發(fā)來更多作品。我越讀越喜歡，以至于愛不釋手。我咂摸再三，感想頗多。
　　大夢的詩，非常大氣。她喜歡用大海大山這些宏大意象，甚至直接以《?！穪砻约旱亩淘姡ㄟ@需要極大的勇氣）；而且她文本的布局也大起大落，跳躍性非常強。作為一個江南女孩，一個身材苗條、長相娟秀的女孩，大氣是頗為罕見的氣質。至于她的這種大氣質是與生俱來還是乃父栽培的，我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她自己曾故意營造和加強這種氣質。中學甫一畢業(yè)，她就曾獨自壯游大西北并求學于大西南。最近，她又跟親人一起壯游了新疆。另外，她的人生信條或者自我期許之一是“多看書多看世界”。她從小就手不釋卷，閱讀的數量大、譜系廣。“腹有詩書氣自大”，更何況有壯游的加持呢。從她的經歷和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出，她有宏大的人生抱負。她表面上是小女子，內心極為強大，她的自我身份意識里有女漢子乃至偉丈夫的元素。我自己也是生于東南，學游于大西北、大西南，因此對她的這種大氣質有著基于共情的特別欣賞。我寄望她既能保持這樣開闊的胸襟和風格，也能成就俯仰天地之間的“大寫”人生。
　　大夢的詩非常深摯。有些詩人，尤其是年輕詩人，由于缺乏真切而強烈的人生體驗，無法把這樣的體驗灌注到意象之中，意象一大便空，甚至成為無“意”之“象”。大夢的大意象充滿了情思，顯得豐滿而緊致。從少女時代起，大夢就追求主動作為、有滋有味甚至重彩濃墨的人生，因此她敢作敢為，很年輕時就敢于體驗各種人生狀態(tài)，擁有豐富的經驗。通過這樣的自身經驗的描述，她跟讀者分享人生的快意和價值；通過對這樣的經驗的反思，她能洞察并剖析人性；從而獲得對人生的真知灼見。
　　大夢對孤獨寂寞的人生感受有著超常的敏感和表達。她為人坦率，說話直率，對她沒有深入了解的人很容易被她“得罪”，從而關系交惡。多次試錯之后，她變得有點孤僻，不愛與人直接交流，這導致她在人際交往中有相當大的社恐癥。盡管她辯才無礙，但生活中的她一般情況下沉默寡言，很少把自己對別人的想法溢于言表。她自陳道：“我以沉默拒絕，也以沉默誘惑”。她交友甚慎，寧缺毋濫。她仿佛置身于金字塔的塔尖，俯瞰滾滾紅塵，卻不愿意屈身下臨。因此，她的朋友少之又少，缺乏現實中傾訴的對象。這加劇了她的孤獨感。另外，大夢還有大寂寞，即把個我放在茫茫宇宙中的陳子昂式的孤寂感。她的思想境界很高，其思維的觸須直達天宇。她好像能化身為宇航員、飛鳥和星辰。有意思的是：這些角色在她的文本中都是單數，如“孤鳥”“孤星”；與她的這些化身對視或對話的只有另一個宇航員、另一只飛鳥、另一顆星辰。這種大寂寞一旦產生，人世間任何力量都無法消除。哪怕生活過得富足、舒服，哪怕在稠密的人群里，她也會感到孤單，群體生活越熱鬧，她的孤獨感越強。她與曠古奇才蘇東坡有著同樣的感受——“眾人堆里身更單”也。如《孤獨》（二）云：
 
活在這熱鬧之地
我有種宇航員的荒涼感
像一只孤鳥飛進繁華夜空
把一切燈火都視作為遙遠星塵
 
　　因為她有著這樣的太空之思、宇宙之維，時時讓自己脫離、游離于這熱鬧之地、繁華之鄉(xiāng)；所以她在身邊人或同齡人中很難找到對話交流者。這導致她一方面把寫作作為自己情緒的宣泄渠道，另一方面孤獨成了她心靈體驗的常態(tài)和標志。她有時會連續(xù)幾首詩都聚焦于探討孤獨的體驗和反思。
 
　　大夢的愛情詩或情詩寫得又多又好。因為她的情感體驗真切而準確，深沉而強烈，所以她的抒發(fā)具有很強的情緒感染力和審美沖擊力，有些字句她寫得既自然貼切又大膽破格：
　　《像》（二）云：
 
像一根鞋帶
和另一根鞋帶
打結
 
像一條蛇
和另一條蛇
交配
 
　　讀者可能會讀得面紅心跳，但心靈會被她老練的手筆抓住并折服。有些觀念傳統(tǒng)的讀者可能以為大夢所抒寫的情感狀態(tài)不再是所謂的純潔或純情。我想，那是她為了故意突破讀者對青年女性寫作的倫理期待，還原更加真實的生活和人性。
　　大夢的詩非常成熟。青年學生擅長把握并抒發(fā)小情調，往往卿卿我我、期期艾艾，大夢在很大程度上已經走出青春期寫作的范疇。她勤于思考，她的有些思想可以說是早熟的，難得的早熟。她具有一般年輕女性作者罕見的抽象思維能力。前者使她有時能抵達形而上的思維領域，后者使她能與截然不同的同行對話。
　　如果說大夢的愛情詩以情感充沛而感動人，那么她的死亡詩則以思想深湛啟迪人。大夢生活富足，正值韶華；但她愛好思考——幾乎沒有邊界的思考，包括看起來與青春美少女不搭界的死亡主題，她也有不同凡響的開掘。如《少女》一詩寫的是少女之心的破碎和死亡，讀來哀婉動人?！断N蟻》一詩中對“螻蟻”形象的定義與眾不同——不再是底層民眾的象征，而是指雖生猶死的人，他們活著跟不活一樣，形同行尸走肉，或曰“活死人”。他們飽食終日，無所事事，活著就是死著，他們的一生就是被時光穿腸而過而已。這樣的人在社會的上層和中層比比皆是。
　　《祭詞》一詩是大夢諸多死亡主題詩歌中的代表作，表現了作者相當豐富深刻的死亡觀念。詩的主人公只用一個“他”指代，指的是某一類人。他們生前志不能伸，諸多愿望都停留在萌芽狀態(tài)，至多是花朵狀態(tài)；沒有能夠等到結果，生命戛然中止。死亡來臨，但死亡并不表征死滅。大夢的思想在這里顯示出了嘎嘎獨造的特點。她認為，死亡有可能是再生的開始或繼續(xù)完善的環(huán)節(jié)。有些人的思想或藝術由于太超前，在他們生前未必能得到世俗社會尤其是既得利益集團或文化保守勢力的認可，也沒有得到充分的傳播、產生應有的影響；恰恰在他們死后，他們的價值才得到認可、彰顯、利用甚至膜拜，并產生新的價值，所謂終成正果。大夢還獨到地指出，死亡尤其是夭亡的另一個好處是可以及時或者說在剎那間保護或“凍住”某個人的純潔狀態(tài)，在他的心靈尚未被世俗觀念污染之前，假如他的生命中止，那么這種純潔的狀態(tài)就會永遠保持，正如死于青春的人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永遠是青春的。這相當于用生命的代價即死亡來護生。這樣的死亡便有了生命的屬性和價值，不再是與生命相對立的概念和狀態(tài)，生與死的關系是相互滲透、促進與轉換：
 
死亡像一種生命所缺失的養(yǎng)分
令種子像饅頭般發(fā)酵成墳墓
并生出青瀅花草
 
　　一個人有了這樣視死如歸的想法，就不會消極等待死亡的到來，而是在死亡來臨前，做好準備，或者說，把死亡看做結局，但更看做過程，生與死始終相伴。這一點，在大夢的其它詩作中也有表現。大夢富于反叛精神和抗爭意志。她主張人生要自力更生，奮發(fā)圖強，因此我們要把死亡作為一種與生俱來的生命常態(tài)，還要把死亡轉化為一種護生力量。由此，人就具有了向死而生或向生而死的英雄主義精神；我們的人生態(tài)度也就由自然進階為自為：
 
但他的純潔不是由自然形成
而是經過他自己反復煅燒淬煉而就
 
　　在詩的最后，詩人把這種達觀的亮色調到最高程度，幾乎是在頌揚死亡的正面價值：經過死亡的轉換、加持和拯救，一個生前只有花朵的人擁有了果實，而且是一大堆果實，而且他的果實得到了傳承和分發(fā)，作為后代的“我們”也似乎成了他的果實。這樣的果實屬于精神，是美的，美好的，將滋補一代代的心靈：
 
彷佛我們就是他的枝椏，就是他的果實
他把對外界的失望轉化為對自己的希望
并最終以美的心靈果實滋補著我們
 
　　大夢的另一類早熟詩探討的是自我身份意識，她對個我身份尤其是自我與社會環(huán)境的矛盾關系有著痛徹心扉的緊張感受而又通透辯證的釋然理解：
 
我是過路人
靜觀其變
也是局中人
糾結迷亂
 
　　在復雜難纏的社會環(huán)境中，我們每個人都既是過路人，又是局中人；似乎能旁觀者清，似乎能置身事外，但實際上又是當局者迷，被很多事情糾纏得難以脫身。大夢通過這格言一樣的短短四行，寫盡了人生處境的尷尬、艱難。不過,還好,這是詩歌中大夢給自己設置的或虛擬的抒情主人公形象的遭際或難處。在現實生活中，她是一個果敢、果斷的人。
　　大夢的詩的高度成熟還表現在文本構思的內在邏輯性和修辭手段的嫻熟應用。大夢從小學時代就受到詩人父親的影響，開始熱愛文學，到如今十多年過去了，她積累的寫作經驗已經十分豐富，她的寫作技巧已經相當老成。她有很強的章法意識。她有驚人的想像力和聯(lián)想力，但在讓想像天馬行空之后，她還能收住思維的韁繩?！都涝~》的章法層層遞進、曲折多變，但首尾以果實和果實的效用銜接，顯得非常嚴密。大夢的句式多樣，一般都比較短，鍛造得結實而凝練，甚至斬釘截鐵，猶如警句。她能綜合應用比喻、擬人、夸張、象征、反諷等修辭策略，才華盡顯。她的有些比喻簡直是神來之筆，突發(fā)奇想卻暗合道理。如《入睡前的寂寞》云：
 
到了深夜
我的心跳一起一落
像一個一個
無法連接成句的字眼
 
　　大夢愛用自己的名字開玩笑似地說“浮生如夢”；但她的人生既是夢，又不是夢。我之所以說她的夢不是夢，是因為她對夢的定位不是虛幻，不是日有所思的影子，不是空泛的高談闊論或空虛的畫餅充饑，而是腳踏“夢”地（dreamland）。我之所以說她的夢是夢，是因為她有夢想，有大夢想；她夢想在諸多方面事業(yè)有成。
　　大夢象一只蜘蛛——或者一個蜘蛛精，身子半懸在空中，目光始終在蕓蕓眾生之上。她用韌性十足的思想之絲線勤勞地沉默地編織著她的夢之大網。她要網住的絕不是一些小飛蟲，而是流星。她創(chuàng)作的這些詩歌文本熠熠生輝，閃耀著思想和才華的光芒，文如其人，既精致又緊致；可看做是她辛勤而高超地捕獲的獵物。 
 

 《我》 
 
在懸崖邊狂舞
身負墜崖的壓力
萬步驚心
 
用血淚作舞鞭
以難眠作舞鞋
日夜旋轉不語不言
 
我是過路人
靜觀其變
也是局中人
糾結迷亂 
 
《鎮(zhèn)水獸》 
 
烏鴉啃食殘缺的手
手里埋藏著你
嵌進肉里緊握成拳頭
廣袤的湖泊生長著留聲機
這是頭被時光撕咬卻仍在喘息的猛獸
為誅戮進食伴奏
 
嘶吼著的黑色唱盤
刻寫銘黃色的記憶
帶著舊社會的焚香盤踞岸旁
肆意地做著齜牙咧嘴的模樣
種植在時代里的留聲機
翌日將你遺忘  
 
《祭詞》 
 
他活著的時候是一粒種子
死后才開出花果
生前他描摹的自己在這泥土里無法成形
所以醒著時 他就已埋沒于某處
現在我們掘出，并重新埋葬他
一顆沒有經過成長玷污的種子
帶著未被枝椏扭曲的意志
像一枚頒發(fā)給神靈的勛章
這葬禮，他的葬禮
就是某位神靈的授勛儀式
但他的純潔不是由自然形成
而是經過他自己反復煅燒淬煉而就
他像一塊反復燃燒的煤炭
一種不被太陽祝福的火花
一種總被月亮吹滅的煙花
如今他摒棄日月，最終獲得自己的璀璨
死亡像一種生命所缺失的養(yǎng)分
令種子像饅頭般發(fā)酵成墳墓
并生出青瀅花草
當我們嘆息說：
“他存在得過于謹慎
而又消失得太過大意”時
或許也是在說我們自己過于復雜
如果桃花是桃樹的苦情痣
梨花是梨樹的大缺憾
那成長便是一場踏空自己的旅程
你看，現在，他沒經過成形
就被我們認出與欣賞
彷佛我們就是他的枝椏，就是他的果實
他把對外界的失望轉化為對自己的希望
并最終以美的心靈果實滋補著我們 
 
《蛻》 
 
向自己散布謠言
舉證自己的死亡
所有人都是我荒蕪的莊稼
連玫瑰也會被我吻得干澀沒有糖分
為防范被現代巫術引發(fā)生命的炎癥
我只聆聽自己的回聲
并以荒誕的內容拉伸束縛的形式
而又以虛無的形式溶解堅固的內質
媽媽說：“你像是從我體內虛構出來的”
我告訴父親：“我是空中織網捕獵流星的蜘蛛
是遠遠懸掛在你屋頂的女兒
如果我掉下來，請再一次種植我” 
 
《烏鴉沖陣》 
 
山河聾春，烏鴉沖陣
我倒下，又站起，反反復復
腰被撇折得生銹
像一朵玫瑰染上鐵的惡習
需以水泥敷止根須的癢
 
我的失敗可以概括為：
藍色的血液里摻著泔水
如一只嗜腐的蒼蠅
在死神的頭頂來回 嗡嗡作響
總有一天會不耐煩的
不是它，就是我
 
想著還有那么多棺槨押運的日月
要往我的天空傾倒
我著急，我著急我仍沒有一顆沉寂的心靈
頹廢是有難度的，要克制生長的沖動
連我不穿的舊鞋都在發(fā)芽
而萬物互蝕  使得生長亦是艱辛
怎么能掙脫出一樹天空
我用左眼澆灌右目
靠幻想實現全部自由
我不知具體我在追尋什么
似乎我是在為我的疤痕尋找一座花園
似乎我走動，是想把影子遷出自己 
 
《螻蟻》 
 
看筆下
是否有螻蟻
艱難攀爬
 
爬過滾燙的水
爬過縱橫的溝壑
爬過現世的安穩(wěn)  
停留在那兒
等待被誰殺死 
 
《無題》（三） 
 
低吟的猛獸
被困于黑盒子之中
同頻的嘶吼
引不來相似的影射
 
受限的空間
近似真空的密度
詭秘的光影
在撥開一層層疊加后
盡顯無望  
 
《默》 
 
我不是啞巴
可我無法說話
我的嘴巴被縫鎖
我的舌頭被割去
我在對著光明吶喊
我在對著黑暗咒罵
但旁人聽見的只有嗚咽聲
那是我被過濾后的假話
他們問我懼怕死亡嗎?
我說我不怕死
我只怕被當作虛偽的啞巴 
 
《孤帆》 
 
一片孤帆
在液體的琥珀中漂泊
時而被藏在暗處的巨物試圖吞食
時而在風浪停歇時撤下遮蔽
它從不乞求岸上的補給
也不需要旁觀者的回望
它只寄心于無止境的海域
與灑滿星落的穹頂
若你也是一片孤帆
請別靠岸 
 
《孤獨》（二） 
 
活在這熱鬧之地
我有種宇航員的荒涼感
像一只孤鳥飛進繁華夜空
把一切燈火都視作為遙遠星塵
還要我靠面具打動的人 已經打動不了我
我以沉默拒絕，也以沉默誘惑
活在這是非之地
我的生命陰晴不定
總是用火焰淋濕著自己
總是一手舉起火把，一手撐著雨傘
橫亙在我眼前的
是一片死去之海
藍得太深 靜得太闊
我孤獨不過來
我需要一些島嶼來緩沖這流暢的藍
我沉默不了這么多藍
我醒不了這么多水 
 
《抱著誰，我都活得津津有味》 
 
想無所謂形象的進入所有形象
徹徹底底的去過一把人癮
以菩薩的心態(tài)把自己當妓女
去撫摸世界的任何角落
也允許世界碰觸自己的所有部位
因為我將不介意
抱著誰 我都能活得津津有味
投降誰 我都不感到羞愧
通過維修心靈 我重啟生活的機器
并用鉗子 擰緊臉上笑容
翡翠如我——攜帶大量的藍
臥倒在石頭的懷里 
 
《愛》 
 
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
情欲也被推著
逐漸往上漲
戀人們夜夜出航
不知疲倦地
打撈著月色
 
天快亮的時候
船兒回港
星光從海底升回天空
剩下我漂浮在水面
只能別無所依地
與你遠遠相愛 
 
《入睡前的寂寞》
 
入睡前
我突然想起來
今天還沒有和任何人說過一句話
也沒有遇上任何一個人
 
我的嘴唇很寂寞
我的舌頭很寂寞
我的喉嚨也很寂寞
 
到了深夜
我的心跳一起一落
像一個一個
無法連接成句的字眼 
 
《少女破碎的的心》 
 
我身邊散落著許多少女
破碎的心
可我不是個醫(yī)生
也不是個繡娘
更不是摔碎她們柔情
的始作俑者
我不能將這些心
重新粘合在一起
 
我只能修建一座墓地
化身一片花海
年年開放
年年為它們哭泣 
 
《燈塔》 
 
我們和一塊礁巖并肩而立
等一個柔軟綿長的夢
被海浪腐蝕
 
我們向一座燈塔走去
但并非因為在海霧中迷途
一萬顆星從天上落下來
砸中棲息在你懷間的我
 
我們一點也不浪費糧食和欲望
 
我們做了一切
像風一樣無關緊要的事
在日出之后離開
在死亡之前回來 
 
《像》 
 
像一條河
和另一條河
匯流
 
像一縷發(fā)
和另一縷發(fā)
纏繞
 
像一根鞋帶
和另一根鞋帶
打結
 
像一條蛇
和另一條蛇
交配
 
像一朵云
和另一朵云
融合
 
像一個夢
和另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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