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世界和即將到來的秋天

這些天來，整個島上天氣炎熱
還有過于炎熱的房屋和身體
我們軀殼里的秘密花園
被四周那些想要自己起火燃燒的樹木
擁擠的屋頂擠飛上了一個人的天空

我遠遠看到一小朵白云
驚駭于許多奔走的金色云彩之上
穿過我驚濤駭浪的眼睛
這整個下午，陽光下
我的眼睛里的光芒都是迷離的
眼前靜止不動的房屋和樹木
都在這迷離的眼睛里燃燒

我背靠著坐在這公交車的廣告小亭
仔細打量那廣告畫里面的小美人的臉
她有一雙跟我同樣迷離的大眼睛
這街上的行人和那些
不肯停步下來，行云如水的腿腳
一直都朝她迷離的雙眼
一次次走近

又一次次朝另一個方向走遠
走走看看。走走停停
沒有人知道他們要到哪里去
我呆呆地朝他們望著，但沒有一個人
會想到我在這個陌生世界的靜默存在

    2022.8.27  下午島上


一只失翅鳥和我窗臺上的落葉

這整個下午無精打采坐下來我
開始相信。眼前一亮的這個世界
絕妙音樂從旁邊樓頂最高一層
飛飄下來
就像是秋天的落葉墜落窗前

附近房頂所有的音樂都是傍晚從那
一扇窗，又一扇窗
從四周擁擠過來的摩天高樓
那一堵堵墻
穿越我頭頂上一小塊天空
掠過公園那些擁擠在一起的樹木
最后回轉(zhuǎn)身朝我奔逃而來

我們的耳朵里失去花草的音樂
也開始奏響
碰落在對面街道一輛飛奔的卡車上
朝著那剎車前按響的喇叭
一遍遍提起訴訟和抗議
等待一位公正審判官在這里出現(xiàn)
而我卻坐在他們的被告席上

我臉上的音樂所起的陌生表情
在這個屬于燈光秀的世界
開始毫無生氣。黑暗的水泥森林里
飛過來的一只失翅鳥
落在那堆樹葉上，望著落葉擠滿了我的窗臺

     2022.8.27   傍晚島上


我是一棵樹，也是你丟失的那一匹馬

我已經(jīng)活到五十六歲，活到
詩
真的要上門來找我。我真的不知道
她為何找上門來，不止一次
敲開我緊閉多年的軀殼。讓我快快把門打開

你知道，我早年失去靈魂的生命
這隱藏下來軀殼里的秘密花園
所有樹木早就到了一定年輪。從春到秋
一輪又一輪
光陰停留在樹梢的葉尖上。你替我虛設著
半個太陽和半個月亮的世界
其實是森林里你盜走千年的童話

也不知道是誰
最先把一棵樹種在我的身體里，卻是
月光下吸引來荒原上失群那一匹馬
詩今天冒昧也找上門來
說是她在荒原上放牧時不小心丟的
但我的孤獨世界早已經(jīng)被這匹馬的幽靈
全部都在這匹馬狂暴死亡之前占領

我在荒原生活了五十六年，這匹狂奔千里的馬
也跟著我活了下來。一直都跟著我
五十六年的生命全部都記載
在那棵拴馬的樹里頭，詩說
她無法在我失去靈魂的軀殼里找到我

     2022.8.27  傍晚島上


這個夜晚突然來到人間

我懶得在森林里高空飛翔。是的
我是那只失翅的鳥
靈魂的高空已失去森林，我
無法再找到一棵樹棲息
只好借你的降生而來到人間

在人聲鼎沸的世界
我再也不見森林的蹤影
而我的翅膀
也早就變成你的四肢。但我
一雙烏黑眼晴
并沒有因降生借給你全部光明。只是在黑夜
你看我才有突然回到高空的翅膀

但我在你出生前就失去了翅膀
飛翔，只是
生命軀殼里的欲望。在你凝神的瞬間
你是可以看到我會飛的
也是我想看看這個世界的天空
會不會是在森林之上。還有
那條帶來快樂的流向遠方的河流

但我已經(jīng)無法回到那里。你剛剛告訴我
這是我的幸福人間
所有的一切都有虛設的一道門
我必須走進去，或走出來
尋找屬于自己的世界。再用雙手推開一扇窗

     2022.8.27   夜于島上


來自銀河的過客

這夜里我總是搖擺不定
月亮就在窗前
一次次
星星透過黑夜看著我，而我看著
黑暗正在劃開一條靈魂的河流

那是星星
在高空燦爛的銀河
而我躺在河床
像一顆流星
守住即將走向寂滅的光芒。肉體刀槍不入
死亡之前
變成人間河邊的一塊隕石

我沒有說自己就有軌道運行。生命
早就失去了靈魂
剩下的
只有這空缺千年的軀殼。而你
是這條河流的逆行者
跟我在銀河時一樣
在尋找自己的過客

你穿過我沒有著陸的月光森林
返回軀殼里陌生的家園
我知道你早已經(jīng)迷失了自己
丟失了銀河
我也找不到你回頭的路

    2022.8.27  夜于島上


一束來自天空之城的火焰

一束來自天空之城的火焰
朝我頭頂墜來
卻落向離我不遠的高處，點燃蠟燭
迫使我再一次陷入困惑。而它
從一個軀殼飄往另一個軀殼

我不知道
它會突如其來出現(xiàn)。這房間的一切都很陌生
但我不敢在悲傷中回望
很怕這深夜里被灼傷雙眼
更擔心它變成獸頭劍
猛地刺入我體內(nèi)
飛速跳動了一晚的心臟

我在悲傷已久的夜里，呆呆坐著
最害怕的就是巨眼怪獸
也不知道
那一把天上倒插下來的巨劍
會不會直插我的軀殼里種植莊稼的土地
將它殘剩下的劍光
像火焰一樣

把我的世界焚為不毛之地。留下麥茬兒
再把我的頭發(fā)和皮膚燒焦
在四周散發(fā)出人的體膚上的氣息
但我確信
在最后的晚餐最后一束光

     2022.8.27   夜于島上


乞丐

大街上的吉他在頭頂上飛
街邊所有熟悉的店鋪里
門
卻突然朝我一扇扇都在關閉
我只看到賣唱的無腿少年

正在向行人乞討。他肩上的吉他
拖在地上
半躺的軀體像一艘木船
那一雙彈奏在弦上的手
看上去
跟我劃過的槳葉有些類似
只是他彈奏出的酒干那倘賣無的曲子

很快就被我眼里城市的悲傷淹沒
其實我想為他留下夜色風景
從眼底倒影轉(zhuǎn)向他
或許今晚將?？康亩煽?。再把月光
從吉他曲盡頭的樹林
在他面前撒下來
然后讓他借著月光把一道門打開

我知道他沿街
已經(jīng)將自己的淚水全部都彈進體內(nèi)
從頭到腳，他變賣自己的身體
只是滿街酒巷都已經(jīng)空了。行人匆匆
也就剩下我一個過客

     2022.8.27   夜于島上


城南老街的游客

街頭的陽光在黑夜沉落下來
我確信那一條古老小街
有陽光從黑夜穿過
站在那街頭
最后一縷陽光朝刁家胡同走進去

徑直進入我黑暗的體內(nèi)
你知道這里面的憂傷
世界已剩下失去靈魂的軀殼
我死命用石頭將它擊碎
碎裂聲音穿越在你我頭頂上空
白天像月光久久不肯落下。夜里像黃昏
夕陽掛在街邊那棵古檳榔的枝頭

沿著這條街朝右走，再拐向左邊南街
我從來沒有抵達過盡頭
所有的人活著時都回頭朝我看
而那些車站?？康睦鲜杰囕v
全部車窗都是關閉的
白云在夜晚都會從那些車窗
玻璃上朝我的眼睛移動

我不知道在三百年前
這條街上的行人模樣會不會面孔陌生
可惜他們無法看到這空落落的街頭
是否可以把那個酒巷子里
戴眼鏡的掌柜替我們今晚喊來不停吆喝

    2022.8.28  凌晨島上


雁在南，雁在北

那是七月流火的日子，在中國鄉(xiāng)村
同樣擱著農(nóng)具和剪刀的低矮房舍
母親
把你我同庚生下。燈前父親替我們幾乎同時
取名，叫雁

只是三聲啼哭，驚天動地的瞬間
都睜開各自的眼睛
卻打不開同樣一個天空的世界
生命是一條孤獨的河流
殊途同歸。但
大海不是
每一個人的歸宿

這些年，你我
一個北上。一個南下
北方是我千年的故地
而南方更是你今天的家園
但我們都是失翅的鳥
一只迷失在荒原
另一只逃往河流的盡頭

我們的世界再沒有秋天。掛滿果實
冬日暖陽
也不在一只孤雁身上。佇立于雪地
找不回自己丟失的靈魂
只守護住軀殼里的秘密花園

      2022.8.28   清晨島上


醒

當十萬只亂箭射出
頭頂上翅膀殘落的陽光
在玻璃門的旋轉(zhuǎn)里
像一座千年廢墟
掩埋在我睡眠的軀殼內(nèi)

這個時間我真的不愿睡醒
我的雙手
停放在塵埃中一串鑰匙扣上
那些廢墟里清理出的房間
那些門
在另一個房間里走動，陌生人只留下背影
我想借他的手去把門上的鑰匙分撿

我說，我
想喊住他，回頭朝我看看
就像是看森林里一只歸巢的鳥
夢中已經(jīng)無家可歸
所有樹葉和花草都在夜空飛
而我卻失去翅膀
和翅膀上早上蘇醒時的陽光

你剛剛已經(jīng)看清楚，我
就是那一只
失翅多年的孤雁。始終都活在
你的萬千只亂箭之上
我不想為此而悲鳴

     2022.8.28    清早島上


惑

站在廢墟里。我
想向天空伸出這雙千年的手
我知道自己
什么都抓不住，只是
像一個孩子在夢里吶喊著抓住天空

太陽在失去光芒的云層
將一根根
風箏在
斷線那個瞬間，狠心把五彩線掐斷
這孩子太過天真
他是抓不住風箏線的
但他想活著

活在夢里。百年孤獨的孤獨王國
他做不成寂寞王朝的王
只是想守住那片星空那片廢墟
在黑暗中穿越自己的一半
生命那塊荒原，風
突然朝他揮舞著旗幟。但他
朝我拼命踮起雙足

一雙手，怎么都夠不著云彩和光芒
我一直都朝他迷惑望著
我也無法在風中把旗幟在太陽下舒展
背對廢墟
才想起自己從前來過這里

    2022.8.28   早上島上


漂泊

昨晚赤足走過那片海灘
我看不清遠處的漁火
只看到
天空中漂泊不定的云，在
海面上緩慢移動

我試圖用浪花的千種語言
借一千只耳朵
飛往高空
再把雙腳奔跑起來
將整個身子和骨頭朝你飛去
想喊醒一片
冬天的雪

落在云之上
浪花之下
我想大海朝自己呼嘯而至
讓所有的浪花在空中懸浮起來
不遠的岸邊點燃篝火
等待靠岸的船只
親手再替你解纜，又拴纜

假如這世界真的會有歸宿
我只想歸宿是一只歸海的船
但我是
漂泊在這里的一小朵浪花
日夜奔跑在岸邊

     2022.8.28   島上


海邊逛街

換上那雙圓頭舊布鞋，快
趁今晚有海風吹著我們
吹在天天煩惱的臉上
沿著海邊那條黑暗中的小街
漫步走走

請別誤會我的初衷
這滿大街徹夜不安的喧嘩不止
我不想停留
不想讓這些虛設的繁華落盡時淹沒
看看我全身心的悲傷和快樂
只剩下昨天那些回憶
你知道我的岸很低?？帐幨幍?br />
一具行走天下多年的軀殼
來到這安靜的地方，才不會
遇上你
過去隨時遇上你的嘲笑和冷漠
走在這里，等你的是海浪沙灘
遲遲在夜晚的呼喚
還有黑暗里歸家時的燈光

不信，那你就閉眼把雙臂張開
會不會找到自己快要飛翔的日子
抵達心中那道街口
盡可以再陪我走進去看看
是否會有我們期待已久的寂靜風景

    2022.8.28   上午島上


悲傷

你不要裸露給我看。我
詩中的悲傷是一道道絕美風景
我不想看到它遭遇到破壞
再破壞我靈魂世界的片刻安寧
在安寧的角落，我不想跟你再次相遇

我在想
你我在同一條街上擦肩而過
會不會看到在同一輛車
從身邊開過時車窗上突然留下來
兩個人錯過一生的影子
但我不想為你停留
哪怕抵達終點。你仍然站在那里

秋天已經(jīng)提前來臨。秋涼也早就抵達
這夜色凄迷令我驚訝
但光芒會穿越我生命的孤獨
落盡奢華
城市才是人生苦短的開始
天空不會讓白云
無緣無故落在我絕望時想笑的臉上

你知道我是這個世界的最早失蹤者
不會輕易在你的詩歌中出現(xiàn)
你應該親手把我?guī)Φ哪樥郫B起來
折成一只畫眉鳥
再催它返回過去丟失的那片森林

    2022.8.28   中午島上


相遇

悲傷的向日葵是在梵高死去的夜晚
才與太陽不期而遇。而我的詩
絕不會帶給梵高悲傷
太陽和向日葵在相遇的日子里
會讓每一張冬天相遇的臉倍覺溫暖

我無法再提起相遇不易
只是忘不了一個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你替我舉起那盞馬燈
照亮我行走荒原的馬背
那時候的風吹在荒原?；脑峡床坏较蛉湛?br />而是讓每一張陌生人的臉都會看到恐怖
尤其是面臨狼群時那雙恐怖的眼睛

你說你是在梵高畫中迷失自己的女子
我一再勸你回頭
去找那條安全回家的路。撫摸著向日葵的花瓣
但你俯身下去
卻從大漠中一粒沙看到了荒原的出口
也看到我從來不會迷失自己的詩歌世界
你凝視著我的臉如同打開一座雪山

翻過狼谷雪山那個夜晚。打開紅頂帳篷
你在山頂突然發(fā)現(xiàn)了太陽的蹤跡
我說我終于看見了狼
最后抵達這里
都說相遇是人生一次悲傷。沒有發(fā)現(xiàn)向日葵

     2022.8.28   中午島上


聆聽

我可能從未這樣孤獨
每一刻
都想在軀殼里開出黑夜的花朵
像畫眉的叫聲
直奔迷戀你的山谷

每一張臉上凝視的表情都在
守護住自己的睡夢
聆聽伐木者進入谷底的幻覺
已經(jīng)在我面前出現(xiàn)
耳朵在枕上全都一只只豎起來
入夢前
追趕夜行的人都開始沉黙

你緊握著龍頭鋸的手
站在一棵樹
又一棵樹前面。這些樹
活在這世上千年樹齡終于被宣告荒唐結束
而你是要將它們一棵棵伐下來。連夜再造出
山頂一大片梯田
讓一棵樹的記憶里白天生長出莊稼

這是整個世界悲慘的森林。森林里
再沒有一只畫眉
月光也聽不到半絲風聲。山泉
仿佛在我傾聽地球的聲音里流淌出來
是孤獨伐木者最后的靈魂絕響

    2022.8.29   凌晨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