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行水和他的詩
一
“行水”,多么富有詩意的名字!
我曾悄悄的將這兩個字錯開,再配上另外的字組成名字,但無論我怎樣重組,再也無法找到比這兩個字組合得更好的名字了。
是的,這是一個絕無僅有的名字。是一個姓名學中的奇跡!古往今來,還沒有誰能把“水”字這么自然、這么恰到好處地應用在一個人的名字中——尤其是男人的名字。男人是屬“火”的,有了水的陪伴,就能夠達到水火相濟;男人又是剛性的,而水則柔情,因而兩者相融就能夠做到剛柔并舉。
行水——能夠直立行走的水呀!如果你想像著人是水做的,而且水就像人一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時候,將會是一件多么令人振奮而愉快的事情。
因此,就憑這個名字,他就注定成為詩人——一個優(yōu)秀而杰出的詩人!
二
王行水上世紀八十年代中葉就開始了詩歌創(chuàng)作,而我最初接觸他的詩,卻是2001年在《湖南作家》雜志社任編輯部主任的時候。我不免為這遲到的欣賞略感遺憾。可遺憾過后又覺心慰,因為,雖然經歷了漫長的“冬季”等待,但就像春天注定會迎來春雨,我與他的詩、他的人終于還是如期而遇。
那是一組讀來多么令人心潮澎湃的詩篇呀!就像春雨懷抱著天堂的祝福,似錯落有致的鼓點敲響在大地柔韌而富有彈性的鼓面上,韻律鏗鏘而悠長,音調婉轉而清麗。那隨雨而至的和風,使我一時迷失在他詩歌的阡陌,流連忘返。更難能可貴的是,他避免了許多詩人詩中那種與作者職業(yè)相關的特殊信息和粗淺痕跡,而是保持著純粹詩人的明顯特征。因此,他的詩不僅是純粹詩人中的上乘之作,更是同類職業(yè)詩人中的精品……我禁不住在心里一迭聲贊嘆,并馬上在當期的《湖南作家》雜志發(fā)表了。
有人說:“這個世界并不缺少美,而是缺少發(fā)現(xiàn)”。這話不無道理。但我同時又認為,這個世界并不缺少發(fā)現(xiàn),而是缺少美的展示。任何美的東西,如果你不展示出來,又怎么能讓人發(fā)現(xiàn)呢?所以,展示美和發(fā)現(xiàn)美都非常重要,只有這兩者達到同步和一致的時候,美才有可能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出她應有的魅力。
王行水的第一組詩在《湖南作家》雜志刊發(fā)后,在讀者中反響很好。于是,《湖南作家》雜志又連續(xù)推出了他的一系列詩作。一家雜志能在短期內集中地刊發(fā)同一個作者的作品,這是很少見的。同時更體現(xiàn)出他作品的不同凡響。
與此同時,王行水的詩作陸續(xù)在《人民文學》《民族文學》《北京文學》《詩刊》等全國各大刊物上遍地開花,并入選多種年選。緊接著又連出了幾本詩集。
說起他的詩集,這里面還隱藏著一個令我尷尬的故事。因為他不止一次地送我詩集,而我卻隔那么久又總會向他索要。雖然每次他都送我了,說不定他心里會覺得我這人太不夠朋友了,怎么能不止一次地把朋友送的東西隨便讓別人拿走呢!但我身邊的文學朋友確實不少,每當他們看過他的詩集就會強行拿走。沒辦法,我只好硬著頭皮向他再要。
三
在夏夜追逐流螢
在雪原模擬征戰(zhàn)
最難忘深秋的彎月
勾起幾多夢幻
哦 用葉笛和口哨吹奏的童年
依稀還縈繞在耳邊
歲月如流時光荏苒
而一顆童心依然
在格林兄弟的王國跑馬
為安徒生的世界嘆惋
多想回頭重新經歷一次童年
與星月共舞 與百獸同眠
給龜兔賽跑再當一次裁判
給熊外婆再拜一次新年
讓狼來了的故事
再汗?jié)褚淮昔勒硪律?o:p>
最想在你不經意的時候
把一塊繡著洋娃娃的手絹
悄悄放在你的身邊
然后用簇簇缺了牙的笑
逮住你 如逮住了一只雁……
這是幾年前一個深秋的夜晚,我在懷化一位朋友家里,朋友朗誦的王行水的詩作《童年》。那是一個秋風漸緊的時節(jié),山城的夜晚很有些涼意了,但因為有了詩歌點燃的激情,我們不僅不覺得寒冷,反感到溫暖。那位朋友原來也是業(yè)余詩歌作者,只因種種原因后來放棄了寫作,但對詩歌的那份摯愛依然健在。今天,文學的引線再次引爆了他埋藏多年的對詩歌的熱情與眷戀。他愛不釋手地捧著詩集,顯得那樣的激動和興奮,整整一個晚上我們都無眠。他把王行水的兩本詩集——《泛舟長河》和《夢幻夜郎》從頭到尾一首一首地朗誦了一遍。窗外,月光如水,秋風依然。我們隨著行水先生詩歌的牽引興致勃勃地回到我們曾經的童年。我們仿佛拿著那塊繡著洋娃娃的小手絹,悄悄地放在自己情竇初開的那位小女孩身邊,然后愜意地露出那張缺了牙的天真笑臉……那一晚,我們在行水先生的詩歌里變得年輕;那一晚,懷化這座小山城因為有了詩歌的陪伴不再寂寞和孤單……
無一例外的是,那位朋友讀過這兩本詩集后,不由分說地強行據(jù)為己有。
四
既然與水有緣,所以王行水的心中和詩里也就時時呈現(xiàn)出一切與水有關的特質?;蛟S,這就是上帝賦予他的一個艱巨而又崇高的任務,讓他以人的名義來演繹水的前生后世,以詩的形式彰顯水的個性與內涵。因此,“柔情似水”、 “上善若水”……被水洗滌、美化過的情感和智慧,胸襟與情懷就像“疑是銀河落九天”的瀑布一樣在他的詩歌中漫天飛濺。
……
初次與你邂逅
心就被你灼傷
剛把這個日子寫進詩歌
我的日記就著火了
剛把這個日子藏進春天
生活馬上就進入夏季
也曾有幾場風
想刮跑這個日子
也曾有幾場雨
想淋濕這個日子
陽光般的笑臉屬于這個日子
月亮般的皎潔屬于這個日子
為了尋找這個日子我付出了不少的日子
為了恭候這個日子我焦盼了不少日子
我愿拿出一生
廝守這個日子……
從這首《你的生日》中,詩人把自己的那份“似水柔情”表現(xiàn)得如火如荼、淋漓盡致。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過這樣的感受,但能夠用詩歌這種形式表現(xiàn)得這樣恰如其分的只有他一人。詩人的柔情似水不僅僅是表現(xiàn)在愛情詩中,在對親情、友情的吟唱中也同樣賦予了他樸素而真摯的情愫,比如《花手帕》《織布機前的母親》《山村女老師》《致太阿》等等。同樣,在描寫其他任何一件事物的詩篇中,他都是把情感放在第一位的,動情時他才寫詩,寫詩時更讓他動情。這樣寫出的詩也才能使讀者動情,也才更能使讀者喜愛。而最讓我共鳴的是那首《煙嵐坡》:
……
又長又陡的煙嵐坡
讓一個孩子加一擔柴禾
匍匍成四腳動物
艱難爬行的童年呀
常常是淚水汗水雙流
收了工來接擔的母親
一接就是五六里路
遠遠望見夕陽下母親匆匆而來的身影
沉重的腳步又輕捷如飛
讀了這首詩,使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我、以及我們整個同齡人的童年。在那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里,在那多兒多女的家庭中,我們經常是吃不飽穿不暖,面黃肌瘦、衣不遮體。如果換成現(xiàn)在,我們本應是在學校學習或在父母懷里撒嬌的年齡呀!但為了減輕父母親的壓力和負擔,卻承攬起了與我們年齡極不相襯的重活。尤其是上山砍柴更是司空見慣,就像他詩中所描寫的那樣,“一個孩子加一擔柴禾/匍匍成四腳動物/艱難爬行的童年呀/常常是淚水汗水雙流……”是的,我們稚嫩的肩膀實在擔不起太多的重負呀!但我們好強的童心又常常逼著自己去勝任這些重活。所以經常是“淚水汗水雙流”。但只要發(fā)現(xiàn)母親接自己來了,即使是再累,我們也會輕捷如飛。這不僅僅是因為母親來接我們,我們可以輕松了,更重要的是為了在母親面前表現(xiàn)自己能干呀。這時的輕捷如飛其實比獨自一人淚水汗水雙流時更令人傷感。如果不是詩人刻骨銘心的親身經歷和感受,又怎么會描寫得這么逼真、貼切、生動,這么令人動容!
而王行水描寫的“工匠”系列和《太陽雨》《小背簍》等詩篇則是超越出“柔情似水”的悲憫,那是達到“上善若水”的一種大情懷。這種情懷就像佛教中的大慈大悲,潮水一樣彌漫在世間的蕓蕓眾生之間,仙樂般唱和著救贖與皈依的梵音。
“兩只腳伸到時你面前/正好十個鍵十個音符/你把它權當作半部鋼琴/一雙手忙不停地彈奏起來……”(《修腳匠》);“用青春汗水和燒紅的丹砂/去修補別人生活的缺口/卻始終沒有修補好/一家?guī)卓陴囸I的胃口……”(《補鍋匠》);“畫山畫水畫人/畫鬼畫狐畫神……剪喜字貼窗花畫遺像你忙得不亦樂乎/畫匠的身軀就是一只筆呵/一生都在潑墨苦中有樂的人生……”(《畫匠》);“別人的快樂就是你的快樂/別人的痛苦就是你的痛苦/自己的痛苦卻從不輕易的吹出來……”(《吹鼓手》)。“太陽雨應該是場喜雨/那么明亮得沒有一點憂傷/走了千千萬萬的路/現(xiàn)在歡快地敲打著我的車窗/這些年經歷了太多的風雨……痛和愛都是一樣的揪心/歡與悲都是神經中樞的顫栗……”(《太陽雨》);“……你背得大山更蜿蜒/你背得母愛更佝僂/小背簍 你背濕了我的目光/你背痛了我的憂郁……”。
王行水的每一首詩作除了必需的情感作為基礎外,更重要的是,他同時會在詩中探尋出哲理的路徑,使你在閱讀的“山重水復疑無路”中,突然感覺出“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喜悅。
不僅僅是這樣。還有學識——那種游刃有余的語言功力和恰到好處的典故呈現(xiàn);還有閱歷——那種對山川江河的瀟灑行走和人情冷暖的獨特感知;還有智慧——那種寵辱不驚的經驗表述和行云流水般的自然與閑適、以及隨處可見卻令人會心一笑的詼諧與幽默……
王行水最大的特點就是任何東西他都能寫成詩。就像一個頂尖級的劍客,能夠隨心所欲地把一根樹枝,一片樹葉,一絲柔發(fā)化為利劍,并將它的威力發(fā)揮到極致。對于那些武林高手來說,劍就在心中。而王行水就是這樣一位詩中高手,他的心里似乎早已儲滿了與生俱來的各種各樣精美絕倫的詩。對他來說,只要把他心中貯藏的那些詩分門別類地隨便找到一個相應的載體就夠了。因此,所有的植物他能寫詩;所有的動物他能寫詩;所有的景物他也能寫成詩……一句話,所有的事物他都能寫成詩。
這就是功夫!
五
情和理是王行水詩中的重要基石。在情中賦予事物的哲理;于理中放飛生命的深情。并且把形象思維與邏輯思維恰到好處地融為一體。那種情理和鳴的磁性永遠都會緊緊地將讀者吸引。
其實,王行水的散文隨筆一點也不比他的詩歌遜色。尤其是文中的每一句話都充滿著哲理。我曾提議他多寫這樣的文章,但他思索了一下卻說,這種體裁的文章他暫時還不會多寫。盡管他也很想寫。因為散文隨筆畢竟不比詩歌,要寫好肯定會需要大量的時間,這樣會影響自己的本職工作。而詩歌卻不一樣,它無需過多的時間,在不影響工作的前提下,業(yè)余時間就可以毫不費力地寫出來。目前,他只想把自己的本職工作做好。當然,目前不寫并不等于就不寫了,而是將來退休再寫。
短短的幾句話,公私分明。令人敬佩。
這時我才反應過來,難怪那些年常常不經意間就會收到他用手機發(fā)給我的詩,而且大部分時間是在晚上。原來他的詩歌都是在工作之余突然即興揮就的呀……
2009年,王行水當選懷化市人民政府副市長,圈子里的人便稱他“市長詩人”。當市長的人不少,做詩人的也很多。但既是市長又是詩人的卻鳳毛麟角。目前為止,中國好像還只有原長沙市市長譚仲池和他兩人了。而且這兩人都是湖南人。是不是“惟楚有材,于斯為盛”更能證明一點什么呢?不得而知,也并不重要。
也許是當了副市長后工作更忙,所以這以后他很少寫詩了,但曾經留給讀者的美好記憶卻并沒有因此而淡忘……
可以說,王行水的詩就像一片神秘的水域,它既有海洋一般的遼闊,更有小溪一樣的簡約。春天她是一川歡快的溪水,夏天她是一泓清涼的山泉,秋天她匯一江凝重,冬天她塑滿河冰簾……她會牽引著你閱讀的小舟,在晚霞盡染下,于微波蕩漾處,情隨他心靈的漁歌唱晚,意融其詩間的漁火點點……
寫于2010年9月
作者簡介:劉躍儒,又名劉耀儒,湖南沅陵人。1999年進修于魯迅文學院作家班。長期從事編輯、記者工作。迄今已在《芒種》《綠洲》《青年作家》《湖南文學》《北京文學》《民族文學》《文獻與人物》等文學期刊及人物??习l(fā)表中短篇小說60余篇(部),名人訪談20余篇。其中《磨刀》《魚晾壩》《山妹子》等多篇(部)中短篇小說入選多種選本。出版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多部。曾任《湖南作家》雜志編輯部主任,現(xiàn)任職于《文獻與人物》雜志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