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獄吻別的地方
                      
這里被稱作心血管治療中心，來這里的
大都捂著左胸，像一個個朝圣的信徒
 
他們順從地交出皮肉，血管，錢袋以及
曾經(jīng)被稱作尊嚴的東西，肥大的患服
淡化了春色，導診把這些人
排列成焦灼而忐忑的隊伍
 
這里匯聚著來自首都和北京之外
的外鄉(xiāng)人。所有的病人都叫患者，如果
細分還可以分為男患和女患，重患
和輕患，有錢的和沒有錢的，有
關(guān)系的和兩眼發(fā)黑的，有命
和將要沒命的
 
很少有人趾高氣揚，有人端詳著最后的葉片
有人緊緊拉住一只手像怕丟的孩子，又像
牧師面前跪下去的那個人。還有人一遍一遍
默念上帝或者菩薩的名字
 
走廊的燈光白得發(fā)藍，映出的背影
五光十色，探視是長假景區(qū)的草坪
 
不停的入院，出院，抬進來，抬出去
有人因此而大徹大悟，有人仍就在靈魂
和肉體的關(guān)系上糾結(jié)殘余的時光
 
從這里走出去的人，無非就是兩類
想開的和沒想開的

 
　　醫(yī)大十院
 
和修配廠不同，這里的櫥窗沒有
掛滿待換的心臟、脾胃和腎
 
大廳的一邊辦理入院，一邊辦理
出院，出院的人明顯少于入院的
夜深人靜的走廊總有人偷著哭
 
120的油箱時常報警，許多醫(yī)生堅信
下個星期天可以陪家人做個體檢
結(jié)算處的票子堆積如山，點鈔機
時常發(fā)出沙啞的聲音
 
儀器越來越精密，竟然查出
人體是由細胞、塑料和霾組成
腫塊里化驗出戾氣和轉(zhuǎn)基因的成分
手術(shù)室的燈火徹夜難眠
 
這里的人比周末的影城多，不少
人的衣兜早已空空，大門口
?？匆娤鹿虻碾p親，住院處的
走廊還在加床
 
我路過的時候還是炎熱夏季
卻分明看到有些人在瑟瑟發(fā)抖
            
 
　　我說這事最好不要和我犟
 
如果我告訴你，哈爾濱
中央大街建于一百年前
 
如果我告訴你大街上每塊石頭最初價值一個銀元 
如果我在告訴你此時每塊石頭價值一個金幣
 
如果大街沒有
攝像頭，沒有警察
 
那石頭拿了就拿了
沒有人去管，我相信
 
要不了一個時辰，中央
大街就能恢復成百年前的模樣

 
　　這個人也有可能是你
 
假如，有一天地球文明毀滅了
我幸運的活下來，并且和一個
同樣幸運女子生下一群孩子，我
成了幾千萬年后世人的始祖
我能告訴我的孩子些什么呢？
 
說到世界，世界已消失，說到
城市城市已變成廢墟，說到鮮花
和樹木在灰燼中無法復原，說到
黃金珠寶、繁華，不過是鏡子中的事物
而鏡子已變成了齏粉
 
我能教孩子們什么呢？說到
道德，后世們只能靠亂倫來繁衍
說到倫理，我只能勸誡他們不要
在食物面前殺死瘦小的弟妹
 
我還能教后世們些什么？在這個
世界，電不是我發(fā)的，果樹不是
我種的，棉花不是我采摘的，茶葉
在茶樹上也沒見過我的雙手
 
我甚至分不清谷苗和稗草甚至瓷器，甚至
鋼鐵，甚至一副筷子，都是別人的
成果。在這個世界，我不過是制造了
一堆文字而文字也消失了
 
一萬年后，也許會有一個戴雪白
手套的人指著我的頭骨，對和他
認為一點血緣關(guān)系都沒有的同伴們
說：我們的祖先也叫原始人

 
　　遇上你是我的緣 
 
和你通話的一刻間，南方的
一只紅嘴鷗正把一條魚叼住
 
那條魚是家族中的長子，龐大的
魚群它是方向。要知道魚群有魚群的
秩序和領(lǐng)袖。盡管人類聽不懂它們的語言
 
那條魚沒有眼淚，拼命甩動的尾部
留下與命運抗爭的痕跡。紅嘴鷗
越飛越高，甚至轉(zhuǎn)移到岸邊的陸地
即使那魚僥幸逃出，也不過是岸上的
一條魚干。像是凍死在月光下的一堆遺骨
魚群因為推舉新的首領(lǐng)大打出手
 
紅嘴鷗正在戀愛，她需要大量的
營養(yǎng)，魚群飛不上天空是它們的宿命
可是那紅嘴鷗的戀人，也就是鷂鷹
昨天捕獲的那只嘴里喊著勇往直前的
瘸腿鷗，已然悄悄淪為歷史，如同
一泡鷹的糞便落入一望無際的湖面
又像是拼殺中掉落的羽毛無聲墜向塵埃
 
你在電話的那端，還在激烈地
爭執(zhí)著有關(guān)地久天長的問題，這期間
世界發(fā)生了好多變化

 
　　約　定
 
說好了九點一刻見面，忘了
問你走山道，還是水路
 
說好了九點一刻見面，忘了
問你是太陽剛升上來，還是將
滑下去
 
說好了九點一刻見面，我就
深信，你我一見面，那山路水路
所謂時辰,都是凡間之物
 
所謂青藤或者蒺藜，所謂天上
人間，所謂這一世，還是哪一世
 
我都會見到你
我們彼此答應過

 
　　水果糖的喃喃低語讓人想到愛情 
 
那愛若可以用盤子來裝，我真
希望那盤子像銀河那么大，綴滿繁星
在生命的高潮處閃爍，旋轉(zhuǎn)
那樣，不管我的愛走過多少光年
也會有星語傳來七夕的告白
 
那思念若可以用盆子來盛，我真
希望它的內(nèi)涵像海溝那么深，那里
有珊瑚礁的舞臺，比目魚的歌唱
珍珠鋪就的床。那樣，即使我的
思念不慎漾出了夜晚，也會有最深情的
懷抱讓夢過夜
 
如果抵達你的等待可以用尺子
來量，我希望那尺子像睫毛一樣
近在眼前，時常把渾濁的日子
擦拭得如同水晶一般。那樣，即使
今生再也不能相聚，也會有
忽閃忽閃的回憶依偎眼前

 
　　圍　攻
 
田壟間，那些疑似谷苗的
稗草，搶占了陽光和水，以及
上好的空氣。和谷子相比，稗草出身可疑
 
而今，到處都有
谷粒微弱的哭泣。稗草的驕傲
迅速超出一粒米的榮耀
 
四周是聲討的旋風
蹲伏在稗草中間的谷穗
渾身是痛，天空是變形的回憶，和冷
 
谷倉里，一顆種子，躊躇不前
外界正在擔心，明春發(fā)芽后
它會長成什么樣子

 
　　升國旗的孩子
 
操場上，幾個孩子在練習升旗
他們模仿者電視里國旗班的戰(zhàn)士
從教室的門口一路踢著正步 
 
懷中的槍是兩根樹杈，國旗
是雙手托舉的姿勢。旗桿下
兩名護旗手分列兩旁，手托
國旗的孩子作出升旗的動作
 
三張小臉在仰望中掛滿凝重
小小的操場有了天安門的味道
他們沒有設備播放音樂，我的
耳邊卻瞬間響起雄壯的國歌聲

 
　　各自的奮斗
 
一只小蚊子，為一口食
和我斗智斗勇，竟然比燈光
跑的迅疾。其實，我的血日日在生
 
有時也在浪費
有一個胖子，因為某項指標
不符合某個機器的要求，居然
把抽出來的血用來澆花，如果
捐給蚊子，那會讓多少弱小的
生命衣食無憂
 
只不過蚊子的叫聲缺少美感。尤其
在深夜，有一種恐怖常撕裂酣睡的空氣
人們更鐘情于歌劇或者搖滾
 
一只蚊子，很抽象地粘貼在窗簾
右側(cè)的墻壁。為了一口食，它和
那些龐然大物斗智斗勇。有時候
為了占有了一滴血半秒鐘的時光
卻賭上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