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在詩經(jīng)中伐木
丁丁，丁丁
香草已枯萎
美人已半老
只有溪水清淺
濯了殘破的草帽
又洗凈叢生的皺紋
 
伐木。一棵樹倒下
書冊從我的體內(nèi)
發(fā)出一聲嘆息
 
二
我在紙上伐木
沙沙，沙沙
筆劃過紙面
它喊著：痛
 
一棵倒下的樹
被鋸割。被搗毀
被浸泡。被肢解
被一層層剝開漿洗
只有骨節(jié)挽留著靈魂
真的，很痛
 
三
我在燈下伐木
忽忽，忽忽
樹葉吹動了火苗
它渴望燃燒
直至化為灰燼
 
樹木子虛烏有
只有孤單的影子
烙在地上
我用腳狠力地擦
直至它血肉模糊
 
四
我在水里伐木
咚咚，咚咚
魚群發(fā)出了象聲詞
仿佛我把斧頭
砸打在它們身上
 
可以把樹連根拔起
而它喜歡拖泥帶水
我只能用一柄明亮的
陽光
猛然插入它的心臟
 
五
我在山間伐木
篤篤，篤篤
飛禽四散
走獸窺視
有人手持獵槍
瞄準(zhǔn)我的頭顱
 
我只想不慌不忙
把一棵腐朽的樹
放倒，等待時(shí)間
將它輕輕覆蓋
 
六
我在路邊伐木
咔咔，咔咔
策馬而過的人
落鞍小駐
韁繩拴上了樹樁
 
他稍作停留
頷首而笑
一陣風(fēng)
吹起他的衣裳和長發(fā)
我看見了夕陽西下
 
七
我在屋頂伐木
嗖嗖，嗖嗖
月亮將我攔腰抱住
潔白的光淹沒了
起伏的樓層
 
一些人在假寐
一些人在打鼾
一些人
在半夢半醒之間
對樹，啞口無言
 
八
我在河岸伐木
呼呼，呼呼
流水寫滿憂郁的神情
欲言又止
 
蘆葦愁白了頭
緊緊揪住落日的尾巴
一萬根細(xì)小的芒
閃爍一萬種迥異的言辭
尖銳的刺
回到樹木的傷口
 
九
我在雨天伐木
唧唧，唧唧
木屑被粘住
停息飛揚(yáng)的翅膀
 
它們在分離之后
又團(tuán)聚。像螞蟻
相逢于陌路
奔向忙碌的未知
擦肩而過
巨大的陷阱張口以待
 
十
我在雪后伐木
啾啾，啾啾
仿若一只孤獨(dú)的鳥
愉悅的鳴叫
遮蔽脆弱的內(nèi)心
 
天漸陰暗
只有白色的花瓣
翩然而下
利刅在手
再也發(fā)不出一點(diǎn)光芒
 
十一
我在身體伐木
汩汩，汩汩
這是血液奔涌的聲音
它與樹木渾然一體
除了疼痛
找不到淚的泉眼
 
噴射出熱
噴射出光
一生如此漫長
樹木只看見短暫的時(shí)光
                      2019.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