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了,我就想
2023-06-18 作者:李樹強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次
看見了,“我就想”,想到了我就說,說出來就是詩。
包容冰《我就想》一詩,詩題特別新穎鮮亮如初誕,充盈著主觀性,能動性,穿透性;深深地契入對象,拽住了什么絕不松手必欲拽出來。
他的其他詩作的詩題就很平實了,就是簡單切題的敘事抒情短語,如長詩《這些天,我似乎茫然無措》、短詩《芒種過后》《以假當真》《漸行漸遠》《越來越安靜》……也很好,給你一個安安靜靜的語境,從從容容地去享受詩意。
“我就想”,這個短語前面潛伏著一個短語,后面潛伏著一個兩個短語。完整的句式應該是:看見了,“我就想”,想到了我就說,說出來就是詩。四個短語只伸出“我就想”為崢嶸頭角作標識。詩人無意間“想到了”,就寫出來作為詩題,不求而得了一個好詩題。
古今中外以這樣的句式寫出的好詩,我們找找,能找出不少。
佛祖釋迦牟尼看見塵世污染嚴重,他就想洗凈眾生,說出來就是《解深密經(jīng)》卷五《如來成所事品第八》的十二行偈頌:“一切雜染清凈法,皆無作用數(shù)法趣,由我宣說離所為,染污清凈非先后,于粗重身隨眼見,為緣計所及我所,由此妄謂我見等,我食我為我染凈。若如實知如是者,乃能永斷粗重身,得無染凈無戲論,無為依止無加行”。
上帝耶和華看見人世的惡人、罪人、褻慢人三種人的丑行,他就想給世人立新規(guī)矩,說出來就是《圣經(jīng)·詩篇》卷一第一首詩《棄我從善必蒙福》的第一節(jié)十行詩:“不從惡人的計謀,/不站罪人的道路,/不坐褻慢人的座位,/惟喜愛耶和華的律法,/晝夜思想,/這人便為有福。/他要像一棵樹栽在溪水旁,/按時候結(jié)果子,/葉子也不枯干。/凡他所作的盡都順利”。
魯迅看見了人對從前、現(xiàn)在、將來三個時間段的爭論,他就想厘清三世間的關系,說出來就是一首自由體八行詩:“一人說,將來勝過現(xiàn)在。/一人說,現(xiàn)在遠不及從前。/一人說,什么?/時間道,你們都侮辱我的現(xiàn)在。/從前好的,自己回去。/將來好的,隨我前去。/這說什么的,/我不知你說什么”。
北島看見了一切,他就想看穿一切,說出就是十四行詩《一切》的十四個“一切”。這里只摘錄前四個“一切”就代表了“一切”:“一切都是命運/一切都是煙云/一切都是沒有結(jié)局的開始/一切都是稍縱即逝的追尋”。
海子看見了樸素的幸福,他就想舉出這種幸福的主要內(nèi)容,說出來就是十四行詩《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只摘錄前四行就令人幸福得不行:“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游世界/從明天起,只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能找出這種句式的好詩,就是一個幸福的人。
包容冰《我就想》,看見了三種現(xiàn)象,就想了三種道理,說了三次話,寫出了三段詩,共計三十二行:
我就想,用打開世界的方式
打開你的內(nèi)心,隱秘的世界
常常一個人獨坐陋室,奇思妙想
把三維空間的自己當作真實的存在
信誓旦旦,給你寫詩發(fā)短信
表示偉大豪邁的愛意,自作多情
其實,這些虛幻的做派,在天人眼里
顯得多么可笑幼稚。像過家家的孩子
玩著多么低級原始的游戲
手機加電腦編織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愛情,是云上愛情,數(shù)字愛情。網(wǎng)上的三維空間不存在真實的三維愛情,表達是平面的。手機上的短信愛情詩,只能打開一個可以抹平的虛幻世界。到達一個人隱秘的內(nèi)心,還要繼續(xù)走很長的路。網(wǎng)上只能做游戲,談何偉大豪邁的愛情。這一節(jié)詩看網(wǎng)戀,想網(wǎng)戀,把網(wǎng)戀說穿了,第一人稱增強了證偽性。曾經(jīng)偉大豪邁的前蘇聯(lián)一個女作家,曾輕蔑地嘲笑男人女人:“只不過是愛情!”佛祖的近衛(wèi)軍“天人”,從天俯視,也看見想到并說這是小兒原始的“過家家”,在當代科技玩具上過。
第二段詩共兩節(jié)十五行:
世間繁華的事物,迷住肉眼
看到的如同螞蟻看到二維空間的自己
它們根本不相信世間還有人這個龐然大物
一泡尿就可以給它們的家園帶來
滅頂之災,土崩瓦解。猶如人類在
一場災難過后,痛心疾首地重建家園
怨天尤人,唉聲嘆氣。誰說
舉頭三尺有神明?那難道是迷信的托詞
我就想,用打開靈魂的方式
打開四維空間的秘髓,給你一把
開啟智慧大門的鑰匙。轉(zhuǎn)凡成圣
《金剛經(jīng)》說什么,刪繁就簡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
三千大千世界濃縮于一粒微塵
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
詩人未被世相迷住的法眼,看見了螞蟻群落。它們趴在二維空間的平面上,只能看到自己的同類也在二維的平面上趴著;看不到人這個龐然大物走近,無恥地撒一泡尿沖毀了它們的家園。但人不是勝利者。蒼天無意像撒一泡尿一樣,降下一場特大暴雨造成泥石流,沖垮了他們的家園,人類還得怨天尤人唉聲嘆氣重建。人類比螞蟻更慘,螞蟻可以在石頭底里存活,人在石頭底下壓死,幸存者舉頭三尺看見了神明——這不是迷信。
看見了人給螞蟻造成的災難,看見了蒼天給人造成的更重的災難,詩人“我就想”,想到了用《金剛經(jīng)》的“六如偈”,來說清楚世間的連鎖性災難。“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苦與樂,枯與榮,存與滅,生與死,“皆作如是觀”。想清楚了此理,就看清楚了此世。災難過后,世上布滿微塵,一粒微塵包藏一個世界,世界的真相就藏在一粒微塵里,有智有德者可破塵而見;但“不可說,不可說,不可說”,識者自見最妙。詩人既已用佛法打開靈魂,就打開了物質(zhì)和精神合為一體的四維空間,再于中升降自如縱橫任意,就能把世間出世間一切真相真理說出來,人人皆感必欲思議而感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
第三段共兩節(jié)八行:
執(zhí)著時間這個概念就是一種錯覺
生老病死本是一出因緣聚散的戲文
假戲真演。你方唱罷我登臺
輪回不休的因果法則是囹圄,淪陷
進去,難有出期。不能不告訴你
我就想,用轉(zhuǎn)凡成圣的思維
打通你執(zhí)著貪欲的迷津
和你共進上帝都仰慕的晚餐
詩人現(xiàn)已進入物質(zhì)和精神融合的空間,現(xiàn)時就不執(zhí)著對時間的錯覺,果然看到了生老病死在時間的六道上輪回的戲文。人皆登臺下臺的假戲真演,背著四六句的戲詞,最終掉進因果的“囹圄”不得解封。詩人看見了真實的人生大戲,必欲向你告知。
“我就想”,人必須放棄凡庸愚鈍,取得圣賢智慧,破除我執(zhí)執(zhí)欲的迷誤。我和你同步走進輝煌的盛殿,在一個席面上共進圣賢擺設的圣餐——神圣的精神營養(yǎng)。
“上帝都仰慕的晚餐”——
佛教的居士們不必日中一食過午不食,勞動者辛苦勞作一天后的晚餐,和中國的諸佛菩薩的日中一食的內(nèi)容完全一樣,也必是包谷面、洋芋、白菜。這些吃食令食者身心強壯潔凈,明早更有力地去耕耘,詩人和妻子父母二叔五個居士都扛著鋤頭出門了。
耶穌和十二門徒共進最后的晚餐,掰餅分食,分喝一口紅葡萄汁,象征就變成了現(xiàn)實。明早,耶穌上十字架為人類流血贖罪后復活,帶領經(jīng)過考驗的真誠門徒走遍世界傳道;叛徒賣主得銀悔罪自戕,給世界留下一個教訓;馬太、馬可、路加、約翰、保羅是在耶穌的血和肉中長成的。
我看故我在。我想故我在。我說故我在。我作詩故詩人和詩在。當代的詩人們必須具備強健勇壯的六根,管好自己的世界,和自己的世界融為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就大了就精致了就是一個好世界了。
2022年5月20日,夢后街西屋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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