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的深度決定詩歌的高度
——秦風《逆風的投影》詩歌評析 ?
就詩歌的閱讀體驗而言,一首詩的第一印象已經決定了你會不會繼續(xù)往下讀,而什么樣的詩歌才會讓人產生讀一遍兩遍三遍甚而無數遍的閱讀沖動?拋開詩人的寫作技巧,創(chuàng)作激情外,具有決定意義的還是詩的思想,一首詩歌思想的深度決定了詩歌的高度,所以,歷史上的詩評家才會一致認為杜甫的詩歌優(yōu)于李白的詩歌,堪當詩圣也。原因就在于杜甫詩歌中深深飽含的滄桑不退、憂國憂民之家國情懷,而這,正是是中國人特別是有著血性與骨氣的中國文人歷來所崇尚與景仰的。
秦風的詩歌之所以在當今眾多詩歌中讓人眼前一亮,除了天馬行空的文字運用外,最重要的還在詩歌飽滿的思想。秦風曾說“語言是工具,詩是形式,思想才是內核,是審美層次與生命維度”所以他的詩歌踐行著這一點。《逆風的投影》不是一時興起而爆發(fā)出的詩歌作品,而是他近年來對人生的思考與領悟,所以并非抒情詩,而是知性寫作,即現代主義風格。不同于抒情詩浪漫主義風格中靈魂的自由肆意,現代主義更加嚴謹,注重思考與反思,靈魂于苦痛中分娩出思想,正如詩中所言“像苦難大地再度分娩自己”。
“人類總是丟棄身后的東西”
季節(jié)輪回,像苦難大地再度分娩自己
看見眾多誕生,卻看不到存在
每條道路,最終都會長成歧路
時間不斷地丟下它的主人
艾略特說,一個優(yōu)秀詩人最好有大量的知識儲備,讓這些知識在自己的頭腦里發(fā)酵,當這些知識被詩人以經驗轉化、催化,就會產生猛烈的化學效果“考慮一下當一小塊拉成細線的白金放入一個含有氧氣和二氧化硫的箱內時所起的作用”。換句話來說,一個讀過萬卷書并行過萬里路的詩人基本可以創(chuàng)作任何類型的詩歌,而且已經具備了思想輸出的條件,創(chuàng)造出 “理式”的哲理詩歌。這是與抒情詩與智性詩都不一樣的一種詩歌?!赌骘L的投影》是一首典型的理性哲理詩。
“你吞食的東西將你吞噬”
在人類與自然之間
我是自己的一座巨大的空房子
沒有退路,才是唯一的出路
像一棵冬天的樹
向著頭頂與天空突圍
思想如帶鈷的合金鉆頭,揭開餛飩的地表,探射地心重重的迷霧、障礙與遮掩“人類總是丟棄身后的東西” 、“你吞食的東西將你吞噬”、“看見眾多誕生,卻看不到存在/每條道路,最終都會長成歧路/時間不斷地丟下它的主人”“沒有退路,才是唯一的出路/像一棵冬天的樹/向著頭頂與天空突圍”不平凡的詩歌表達出最平凡的哲學思想。像冬天的雪花,帶著冰冷的溫度,理智的思考,想象之外,情理之中,所以理性哲理詩屬于冷抒情的范疇。
“在冬天,我只追求一無所有的東西”
秋風落下,砸在枯葉的白發(fā)上
枯葉落下,砸在謊言的舌根上
落葉對于樹來說
不是無情,而是無義
樹對于冬天來說
不是不離,而是不棄
荒蕪的冬天堅挺著向上的姿態(tài)
一棵捧雪的樹,一塊策風的碑
思想的卓越往往是因為才智的奇高,方能出奇制勝的將不同的意象有機的結合起來。嚴羽滄浪詩話曰“夫詩有別材,非關書也;詩有別趣,非關理也。然非多讀書、多窮理,則不能極其至”說明一個詩人,即便讀了很多的書,要想達到可以自由運用意象,創(chuàng)詩境于無形與自如之間,還需要看世界看得多,經歷世間事經歷得多,也就是行過萬里路,像杜甫的“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就是這樣的產物。王國維更是說“天以百兇成就一詞人”。“秋風落下,砸在枯葉的白發(fā)上/枯葉落下,砸在謊言的舌根上/落葉對于樹來說/不是無情,而是無義”一層一層推進,一層一層解剝,一層一層落下,一層一層堆積。“荒蕪的冬天堅挺著向上的姿態(tài)/一棵捧雪的樹,一塊策風的碑”對事物的理解力如此驚人,矛盾的逆向思維架構出現實世界的冷漠與荒謬。
“在人間,我只愛非人間的東西”
這世界,有太多下跌的事物
向下的引力,失重的自我
在黑暗的中間有人站立
像高懸的上弦月,俯看人間與深淵
夢是赤裸的,道德是透明的
碎了一地的是霜降,與露水的慈悲
詩人敏銳的洞察力給了詩歌有著韌度的深度。“在人間,我只愛非人間的東西”引用的是俄羅斯白銀時代極具個性與宗教敏感的女詩人吉皮烏斯的詩句,猛然看去,倉促,突兀,像半空中被野鴿子圍繞著的十字架。“這世界,有太多下跌的事物/向下的引力,失重的自我/在黑暗的中間有人站立/像高懸的上弦月,俯看人間與深淵”向外打圍,止住下滑的思維拋物線,自度也度人,救人也救己,正如詩中言“碎了一地的是霜降,與露水的慈悲”霜降與露水的慈悲也正是詩人自己的慈悲,悲憫人性,感傷,也自傷。
“人在苦難之中,才更像一個人”
風吹進天地無臉的面孔
它從不言語,只說出
花朵的火焰,與云朵的巖漿
在空洞的蜘蛛網上夢到秋千與愛
愛是固執(zhí)的獵手
在無邊的天際捕捉
時時墜落的人類與自己
既有建構亦有解構,建構中包含著解構是哲理詩的命門。首先引出了法國思想家孟德斯鳩的名言 “人在苦難之中,才更像一個人”,“風吹進天地無臉的面孔/它從不言語,只說出/花朵的火焰,與云朵的巖漿”建構了一位像風一樣的詩人,可以洞悉世間苦難的真相,但他無法向眾人一一說出,只能描繪花朵的火焰與云朵的巖漿,同時解構了一個“時時墮落的人類與自己”,“在空洞的蜘蛛網上夢到秋千與愛”,“我”有時是我,有時并不是我,不在詩歌中求證詩人給出的意象是常識,但,要了解一個詩人,不在他的詩歌中追尋線索,則是愚蠢,也可以說,離開詩人詩歌中隱藏的線索,你永遠不會找到正確的答案。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成為自己的人,最初都拋棄了自己
撞破的南墻,砸碎的天窗,失去結局
撞墻的背影,宛若破開自己的閃電
撕開的雷聲、雨滴、道路與奔跑
用自己的頭向前狂奔
逆行。都是迷失自己的人
終將成為所有人的陌生人
被遺忘悲傷與銘記
北冥之魚。飛鳥與魚的距離
張開雙臂,做逆風的翅膀
蒼茫人間,是風的遺忘,與想像
隱喻可以把人帶到精神世界的秘境。“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是電影《尋夢環(huán)游記》中的經典臺詞,發(fā)人深省,引人深思。“成為自己的人,最初都拋棄了自己/撞破的南墻,砸碎的天窗,失去結局/撞墻的背影,宛若破開自己的閃電/撕開的雷聲、雨滴、道路與奔跑/用自己的頭向前狂奔”強烈的意象讓人能夠觸摸并感應到詩人創(chuàng)作過程中感受的強烈,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詩人的頭腦不斷地調動不同的意象組合出不同的感受,強烈的,突兀的,劇烈的意象撕裂而疼痛。“逆行。都是迷失自己的人/終將成為所有人的陌生人/被遺忘悲傷與銘記/北冥之魚。飛鳥與魚的距離/張開雙臂,做逆風的翅膀/蒼茫人間,是風的遺忘,與想像”繼續(xù)建構與解構,一個對人生抱有獨到見解的詩人,用字為刀,剖心泣血。
“語言是工具,詩是形式,思想才是內核,是審美層次與生命維度”,而審美層次與生命維度恰與詩人自身的文化素養(yǎng)、人生經歷息息相關,秦風的詩歌,正是因為擁有了這些不可或缺的元素,方能成就而出。
逆風的投影
秦風
“人類總是丟棄身后的東西”
季節(jié)輪回,像苦難大地再度分娩自己
看見眾多誕生,卻看不到存在
每條道路,最終都會長成歧路
時間不斷地丟下它的主人
“你吞食的東西將你吞噬”
在人類與自然之間
我是自己的一座巨大的空房子
沒有退路,才是唯一的出路
像一棵冬天的樹
向著頭頂與天空突圍
“在冬天,我只追求一無所有的東西”
秋風落下,砸在枯葉的白發(fā)上
枯葉落下,砸在謊言的舌根上
落葉對于樹來說
不是無情,而是無義
樹對于冬天來說
不是不離,而是不棄
荒蕪的冬天堅挺著向上的姿態(tài)
一棵捧雪的樹,一塊策風的碑
“在人間,我只愛非人間的東西”
這世界,有太多下跌的事物
向下的引力,失重的自我
在黑暗的中間有人站立
像高懸的上弦月,俯看人間與深淵
夢是赤裸的,道德是透明的
碎了一地的是霜降,與露水的慈悲
“人在苦難之中,才更像一個人”
風吹進天地無臉的面孔
它從不言語,只說出
花朵的火焰,與云朵的巖漿
在空洞的蜘蛛網上夢到秋千與愛
愛是固執(zhí)的獵手
在無邊的天際捕捉
時時墜落的人類與自己
“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成為自己的人,最初都拋棄了自己
撞破的南墻,砸碎的天窗,失去結局
撞墻的背影,宛若破開自己的閃電
撕開的雷聲、雨滴、道路與奔跑
用自己的頭向前狂奔
逆行。都是迷失自己的人
終將成為所有人的陌生人
被遺忘悲傷與銘記
北冥之魚。飛鳥與魚的距離
張開雙臂,做逆風的翅膀
蒼茫人間,是風的遺忘,與想像
不勞而惑的花朵與世界
勞動創(chuàng)造了同時也毀滅了我們
都是資料與工具,都是生產關系
具體勞動與抽像勞動
都是直立奔走的斧頭
紅色傷口上
那些五顏六色的肉體與靈魂
我們在勞動中到達或者離開
我無法拋棄一些簡單勞動
懷念鋤禾日當午每個場景與細節(jié)
靈肉相耕,生死互種
把勞動無數次進行組裝與拆卸
就像一粒種子的自我救贖
勞動創(chuàng)造勞動的方式
向腐爛的大地和人類告別
與一滴水相親,與一片光相融
與一陣風相擁,與一段夢相愛
就這么簡單相愛
讓我靈魂的每朵花瓣
一一回到你肉體的春天
我們互為勞動,相互種植
滾燙汗水讓勞動更加深入與持久
可以開花,也可以結果
讓花朵在荒野上在墓碑上寫下
我們是勞動本身
與世界無關
搖搖晃晃的生死人間
一切從未停止搖晃,從時間到空間
從肉體到到靈魂,從生到死,從你到我
一些死者,在搖搖晃晃中醒來
一些生者,在搖搖晃晃中死去
我曾是這搖搖晃晃的一部分
從未完全跌倒,也從未完全活著
一切的搖晃都是災難,存活是暫時的
悲傷的大地,隨時都在恐懼中震顫
苦難的人間,又有誰能把自己搖醒
除了裂開的痛,什么都未曾帶走
什么也未曾留下
我曾是這災難的一部分
是短暫的消失,是永恒的存在
一切的傷疤都在結她的種子
無處不在的塵埃是捂不住的隱痛
痛是種子開的花,或結的果
所有的痛在搖搖晃晃中復活
都在不辭而別后又突然而至
都在瞬間的倒塌中茂盛地生長
包括昨天的死與今天的生
我曾是這傷疤的一部分
一切活著中唯一的死去
一切死去中唯一的活著
一切的種子都是生死輪回
即使既不開花,也不結果
那些花兒還沒有完全綻放
五月的枝頭,不會再有果實
我們曾是廢墟的某一部分
在破碎之中相互找尋
從未離開,從未倒塌
所有災難與死亡
是遠方與天堂全部的暗流
我是災難之中破曉的黎明
面朝東方,身披曙光
清明:四月的兩滴淚眼
清明?;氖彽乃脑轮?br />僅存話的兩個
漢字。寂寥而冷清的兩滴淚
被異鄉(xiāng)的雨水反復擦洗
村口。敞開故鄉(xiāng)的生死之門
空曠的天地,早已坍塌入土
衰草,枯樹與風的守望
歸途之上,沒有歸人
苦難。被大地一次次收養(yǎng)
長成唯一站立的莊稼:
母親的墳和父親的墓
我,是祖先的生死
我是,自己的孤兒
是人間,直立行走的墓碑
白石在上
一塊塊云朵碎開的白石
托舉整片川西高原與天空
白色太陽,月亮和星辰
打坐在嘉絨藏寨的屋頂上
馬爾康,在一塊白石中誕生
與生長。高原峽谷隱藏于火苗
燃燒于遠古的一次次熄滅
白色風的火焰,在藏南高原
蒼鷹一樣,千萬年地吹拂與翱翔
太多雪峰,太多的滄桑
太少的祭拜被觸化
太多峽谷,太多的橫斷
太少的征途被拯救
太多草甸,太多的冰霜
太少的秘境被敲醒
太多祼露,太多的苦難
太少的凍土被埋葬
白石,一顆高原凍僵的心臟
被萬物種植在自己的胸膛
白石,把自己活成一個
生生不息的種子
青稞的骨骼里的火種
梭摩河的血液里的火把
格?;ǖ男θ堇锏幕鹈?br />經幡的手指里的火焰
嘉絨是火,馬兒康是燃燒
噼噼啪啪炸響的鍋莊
是藏寨的夜晚,與夜晚內心的石頭
白石在上,高原上不斷長高的是
頭顱,行路與石頭
2020.9.10
問花村:朝花自夕拾
我被八百里青城的幽靜驚醒
眼睛朝五官的縱深睜開
像蛇信,吐出岷江兩岸的田園
林盤,花海,火焰與人間
在問花村,我獨自尋找
人山花海里丟失的自己
朝花夕拾:被普照寺與味江
一一撫摸的植物與村莊
花開以鐘聲,花落以流水
朝日與晚霞,成為我與花朵的
另一種形式,詩意地棲居
風在我的臉前吹過
花在我的背后盛開
不是,我見花開
而是花,一瓣一瓣地開放了我
一片擠滿背影的花海
看不見人類背陽的臉
影子,撒播的世間
混于花叢的搖擺
像匆忙的蜜蜂跳過花枝
萬千姿態(tài)透明的深淵
在梅花塢,就做梅妻鶴子
用一池白云,擦洗傾倒的天空的蔚藍
在海棠園,學一樹梨花壓海棠
用滿園春風,吟哦兩鬢對視的斑白
在問花村,萬紫千紅頓時明白起來
我是這其間花朵與時間的姓名
紅色,是我思想的底料
白色,是我靈魂的膚色
問世間,花為何物,我為何物
像植物那樣,更多的依賴黑暗而生長
像花朵那樣,更多的向著夜間而綻放
一切的美好,都舉頭向著光芒
我是問花村與芳香的一部分
是我們彼此,深深的呼吸
簡介:
秦風,本名蒲建雄,男,文學博士。中國詩歌學會會員、四川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曾獲首屆全球漢語詩歌主獎、首屆天府文學作品獎、長城文學獎、蘇東坡文學獎。文學作品發(fā)表收錄國內外多種文學詩刊與專輯。著有詩集《獨步蒼?!?。
辛夷,本名李春蘋,寫詩也寫評。四川省成都市作協(xié)會員,廣元市作協(xié)會員,都江堰論壇版主,都江堰作協(xié)會員,《中華詩魂》評論部副主任,《首都文學》編委,作品散見于《中詩網》《四川文學》《成都晚報》《四川農村日報》《青年作家》《劍門關》《翠云廊》《玉壘詩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