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打架
 
兩只麻雀在地上打架
那么單純和無畏
啄破熹微的蛋殼
用嘰嘰喳喳的聲音使絆子
水泥路面也濺起了浪花
抬高小巷春天的分貝
 
一只麻雀追逐另一只麻雀
帶著加密的語言
詮釋不容我們質(zhì)疑的愛
溫暖的氣息彌漫
模糊了它們設(shè)防的邊緣
 
高樓林立的小巷
也許我冒犯了原生的自由
整整一個早晨
我的心被它隱形的翅膀懸空
仿佛看見寬闊的打谷場
群鳥驚飛，稻谷散落一地
我像稻草人一樣緊貼墻壁
 
 
濺起的水花像稀疏的鳥鳴
 
蘆葦讓出一條水道
野桃樹的旗幟，每年定期插上灘涂
把湖水偏執(zhí)的表達懸在半空
開花的時候，我們來與不來
桃花總是一片追逐著一片，悄悄落下
代替春風(fēng)割破浪花的手指
沒人耕種的植物更加自由生長
小動物們的眼睛，恭順地被湖水融化
小徑雜草叢生，周而復(fù)始向深處深入
只有日漸稀少的剌猬能辨認方向
沒有來人，被鳥驚起的鳥飛去又飛回
仿佛湖心流水回流的漩渦
野桃長成，飽滿、膨脹
經(jīng)歷陣痛后落水
濺起的水花像稀疏的鳥鳴
 
 
把蒼耳揉進你的頭發(fā)
 
把蒼耳揉進你的頭發(fā)
把帶鋸齒的螳螂藏進你的書包
往事像草木一樣死去活來
有些記憶一直根深葉茂
蒼耳這種帶刺的稙物
頑強地在我們共同的故鄉(xiāng)生長蔓延
如今我捏在我手里仍感到扎心
揉進你的發(fā)際會說出它的潛臺詞
那個年齡段，惡作劇是片刻的沖動
蒼耳附在發(fā)辮上，你并不知情
我滿滿得意地跟著走了好遠
仿佛它能排斥插上你頭上所有鮮花
 
 
鳥翅有時是天空的歧路
 
一只鳥不足以承載天空
白云的扶手，瞬間變成雨水
抖落的每一片溫暖的羽毛
都被我們誤以為是雪花
飛是慣性，鳥翅有時就是天空的歧路
 
天空有碩大的針鼻
供所有的閃電穿針引線
萬里碧空，一只鳥會使天空安靜下來
讓所有凝視它的星辰改變位置
 
我的天空飛著一只孤獨的鳥
像大海的浮標，也像游動的魚
讓我們的眼睛清洗風(fēng)暴中的鱗片
天空之遼闊，總是宥于眼睛和心臟
流水賦予我的，終將被烏云帶走
像鋼釬從塵世抽身，進入石頭的天堂
 
飛翔的狐度使天空變得彎曲
一只鳥，牽引一條永不間斷的射線
我們仰視中越變越小的黑點
遇上斜陽，刀和血會粘在一起
彩云作為惟一線索，讓心情更為寥落
 
 
身體帖
 
在春天，換裝的樟樹天天落葉
你不必忙著去打掃
該堆積的讓它去堆積
要節(jié)制地使用身體的每一器官
把欲望從初心的戰(zhàn)場撤退
安頓好每一個歡愉和悲戚的詞
 
夜晚是身體的塌陷區(qū)
光陰放緩流速
一艘沉重的船，被夢境控制
成為大海的廢墟
月光是最好的生理鹽水
當你凝視每一片樹葉
透明的液體就能輸入身體
 
一個在激流中掙扎的人
用身體煮水
血液有造反和革命的顏色
一次次溺亡
又一次次投胎再生
清晨醒來，你無非是鳥鳴破碎的部分
新一天的太陽在窗口打下郵戳
 
 
侵略者
 
沉默的石頭，說不出內(nèi)心砂子的數(shù)量
騷動消耗著內(nèi)力，嫰芽刺痛石壁
 
你瓷器的江山，只是表面完美
蒼蠅找不到的縫隙，蜜蜂能找到
 
侵略者的酒窩，有你湖面的漣漪
侵略者的孤獨，填滿我群山的溝壑
 
一只飛鳥帶走兩棵樹之間的寂靜
一聲槍響，消除兩個侵略者的距離
 
慧星被擊落，陽臺在云層坍塌
你血壓的波動，比我河流的浪花更平緩
 
十萬精銳部隊，我養(yǎng)兵千日
你如果不來，我擔(dān)心他們擦槍走火
 
 
 大海被月光感染
 
我一直在辨認適合自己流水的顏色
混在人群，仿佛鹽粒悄然溶水
像飛魚深入湖底潛流
一個人內(nèi)心的疤痕在結(jié)痂
新的流水變舊，舊的水流也變新
 
所有流水的響聲，一碰就碎
白云填不滿天空的容器
多余的部分，盛裝潮潤的目光
天空的爐火抱緊夕照的木炭
果園的風(fēng)從青澀的身體跑出來
吹開柿子黃的時節(jié)，泥土更柔軟
 
身處漩渦的中心，我暫時是安全的
濤聲壯人膽，浪花不適合一頁頁翻動
孤影是燈光撕裂暗夜的碎片
大海被月光感染
我被傳染的肺部長滿青苔
心里卻揣著一塊透亮的烙鐵
 
 
黃鼠狼
 
黃鼠狼帶走一抹金晃晃的影子
我的童年被鐵鋏緊緊卡住
一股纏繞的騷味
久久不能散去
大地露出藏風(fēng)的洞穴
排簫喑啞
再沒有誰給那只打鳴的公雞拜年了
記憶中被我抓住的細腰
又從我的胯下溜走
隱逸的光芒藏頭露尾
故鄉(xiāng)的天空越來越低
幾根狗尾巴草已撐不起一片荒野
黃鼠狼穿著火紅的衣裳掠過雪線
冬天也披上溫暖的云朵
仿佛陷落的冰原被一片雪花提起
 
 
月光舞會
 
郊野有一場盛大的假面舞會
月光給我們每一個人化妝
它不含硅油、皂基、合成香料
惟一超標的重金屬是白銀
純白的粉霜涂的那么均勻
在你我之間，不會厚此薄彼
我們統(tǒng)一穿上灰白色的衣衫
月亮在上空高速攝影
拍下了一群人翩翩起舞的慢動作
甚至給我們談吐的話語潤色
每一串詞都是那么珠圓玉潤、叮當作響
每一個伸出指頭，都被涂上指甲油
所有的手握住和松開的是同一片紗巾
乳白色的興奮劑，被大口大口的吞咽
我有眩暈的感覺，但依然平靜
月光下，每一個人都能找到意中人
瞬間能體驗白頭到老的感覺
 
 
星  空
 
在星空帳篷
你的身體發(fā)出嘩嘩聲響
銀河飛瀉而下
帶上我直上云霄
亂石飛渡，扶搖九萬里
盲人騎著一匹瞎馬
寂寞里有無邊的黑暗
我蜿蜒而上，來到瀑布的頂端
經(jīng)過的云彩急促而又舒緩
群星像花朵，不懂節(jié)制地開放
夢中的細節(jié)，紅高粱被砍下頭顱
巖石研磨我身體里的積銹
在萬家燈火的中心，找到海水的鄰居
天使在泅渡，海面有微微泛紅的光
點燃的浪花吹響嘹亮的號角
星空散亂，我雙手觸摸到
金燦燦谷粒尖銳的部位
 
 
漲 水
  
一滴水只與一粒沙交手
一條河恣意流淌，卻愛上
水草也不敢接近的荒蕪
 
脈管僨張，源頭大雨如注
舌頭在發(fā)電
我用漩渦擰你的皮膚
 
河蚌嗆出水，仍咬緊泥沙
吸空的部位迅速恢復(fù)飽滿的原樣
所有的洞口都被你吮盡
所有的涵閘都放棄了扺抗
被輾壓的草木情何以堪
 
讓一艘裝滿石頭的沉船摩挲軟腹
搖擺的幅度越來越大
大地也感受到碩壯的臀力
排山倒海的濁浪
撩起兩岸青翠的裙擺
扭動的身軀眼看就快滾下床來
 
月光啊月光
此生不要給波浪戴上鐐銬
 
 
風(fēng) 聲
 
風(fēng)聲一陣比一陣更緊
蘆葦叢比去年茂密
風(fēng)踩著的并不是我的手臂
腳卻踏上我翻動的掌心
說風(fēng)是綠色的
只有湖水才會相信
鳥翅反復(fù)摩擦
一次又一次的試飛
又被風(fēng)拽回原地
大地在趔趄
蘆葦居然站穩(wěn)了
我茫然四顧，野外空無一人
交談聲又那么熱烈
聽不懂的鄉(xiāng)音與我保持高度的默契
我走的很慢，卻像飛快的逃離
終于找到祖父水葬的地方
這一大片青幽幽的蘆葦
真的沒有說話
 
 
向日葵
 
秋風(fēng)系緊紐扣
云彩的衣角依然被翻動
掂起腳尖，與太陽比高貴
一群引誘我們挺起胸膛的植物
瘋?cè)嗽杭氀囊钟舭Y患者
揚起火焰的頭顱
仿佛手執(zhí)金黃的盾牌
呼嘯聲蜂涌而至
光芒長成我們心中的釘子
 
陽光使萬物深陷其中
向日葵身體里跑出來一群人
我看到身后無數(shù)垂下頭的背影
流年風(fēng)雨的吸盤
抖動的漏篩，卡住的都是帶殼的言語
惟有臨近凋零，才能等到盛開
 
 
柴
 
草木有靈魂
炊煙升起生活的儀式感
為同樣的一杯開水
雜草在秋天走完一生
終被我們收割
化為灰燼的余溫
逼出瓦罐盛裝的香味
呈現(xiàn)在我們每日面對的餐桌
 
稻草堆成垛，成為月夜的背景
大雪封路之前，把柴禾堆高
烈火只是一截干柴的表面
我們看不見那些事物
總是在最里層找到內(nèi)心
就像蜂窩煤在爐膛里睜開眼睛
 
那本紅色的石油液化氣供應(yīng)本
早已被我鎖進抽屜
時間褪去了那個時代的身份和光芒
天然氣、電、遠程表
賬戶余額在暗處燃燒
電磁爐隱藏著明火執(zhí)仗的恩澤
我磨刀劈柴的手藝瀕臨失傳
按鈕控制每一天的熱能
溫暖看不見火焰
幸福原來如此潔凈
 
 
筷
 
東方意境里堅硬的骨骼
從嘴唇到碗口，劃出優(yōu)美弧線
親情的細節(jié)緩慢、雅致，耐磨損
像我們的先祖，把手指歸還給手
 
討生活的雙腿，尋找饑餓的出口
吃飯是雷打不動的法典
作為一日三餐的執(zhí)行者
那落日里的蛋黃
比露珠更晶瑩的米飯
筷子指引流水，找到舌尖的源頭
 
最動聽的，還是你我坐在家的餐桌上
竹筷碰響瓷盤的聲音
獨木難支，一只筷子
只能攪碎一碗清湯
更多的時候，筷已清洗干凈
聚在一起，碰撞的聲響止息
學(xué)內(nèi)斂的主人，按兵不動
 
一次性筷子必須舍棄
它的后面有一大片森林
面對新生活方式
我也會嘗試拿起刀叉
動用我的左手
 
 
螞蟻爬上樹稍
 
沿著樹皮的裂紋
螞蟻爬上樹梢
大風(fēng)吹，樹劇烈搖晃
螞蟻紋絲不動
 
從塵土里拱出的螞蟻
愛上太陽的暗影和黃雀的歌唱
并沒有打算高攀云朵
 
過于輕微的聲響
被閃電照亮
但雷霆不可能聽到
 
我投視在大樹軀桿上的目光
被一窩螞蟻碾碎了
 
幾只樹稍上的螞蟻
像趴在石頭上
在它們細小的眼里
高處沒有懸崖
 
 
赤腳走在泥土上
 
擁擠的灰塵，在這里平息了
軟泥特別新鮮，含水豐潤
每一處都是大地的臀部
腐殖質(zhì)飽和，擁有永久的保質(zhì)期
 
十個腳趾只需代表一個額頭
腳后跟算是我干渴的嘴唇
我終于能與自己坦誠相見了
體會人與人之外，一種獨特的深情
 
塵土之間，有輪回的路
即使是在雜草叢生的地方
也能找到生長這個接地氣的詞
就像曾經(jīng)受傷的人
找到自愈的傷口
 
當你赤著腳
找到一個重新學(xué)習(xí)走路的地方
如果找不回跳起來的感覺
就是對天真的辜負
 
 
雪在頭頂?shù)奶炜张腔?/strong>
 
雪在頭頂?shù)奶炜张腔?br />它要尋找一片干凈的地方
云朵孕育成足月的胎兒
天地將承接一個不染纖塵的裸體
即將看見的人，不必羞于啟齒
 
白鴿洗凈羽毛，莊稼藏起顏色
螞蟻挪開細小的腳
大象回避了嫌疑的影子
等雪來，等黑暗的容器盛裝白晝
素顏者耽于幻想，敲打我的門窗
邀我目睹繁盛的虛無之境
 
雪將灑在塵埃之上
彩色的膠片開始失效
我消瘦的池塘，枯荷也變得豐滿
臘月返鄉(xiāng)祭祖的人
等待著一場大雪，為荒野的墳塋加冕
 
 
只有鄉(xiāng)音能讓我脫口而出
 
河水熟悉流經(jīng)的每一株水草
浪花每夜以輕緩的節(jié)奏拍打船舷
湖水中所有閃光的鱗片
只有月光能輕易找到
棋盤格子的田野有我方言的籍貫
作為一個不善言辭的游子
鄉(xiāng)音總能讓我脫口而出
 
醒來的每一朵花
向露珠闡述夏天微塵的味道
風(fēng)理順青紗帳闊葉的紋理
鳥鳴在樹林尋找響聲的范本
人在孤獨的異鄉(xiāng)
聽到的雨點也是急促的
 
烏鴉撕開的白晝被蝙蝠縫合
魚群的洄游讓我知曉河流已漲水
關(guān)于流水的記憶是彎曲的
講話捋不直舌頭的人
不要與我奢談故鄉(xiāng)

 
這個春天，所有人都在眉目傳情
 
一場盛大的蒙面舞會持續(xù)進行
這個春天，并非所有人都不要臉
更多的人只是含羞
白云當空遮擋太陽的笑靨
螞蟻也抹了一把花瓣間的塵埃
我們相互用眉目傳情
垂著眼瞼，不敢直視對方
眼睜睜看著春天即將被秋波送走
毒蛇沒人詛咒，花朵和酒窩得不到贊美
我們相約的人沒有到來
相遇的人面面相覷、匆匆而過
離我們最近的，是噙著淚花的睫毛
仿佛湖畔叢生的野茅草
瘋狂飄飛的蘆葦，迷茫的春風(fēng)啊
這些撩撥春天的植物們
讓我們心里發(fā)慌
在春天的眼眸里
我們都是掉進湖泊深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