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武漢
 
雪君
 
 
“這是象觸手般擴展的城市”
         ——埃米爾·維爾哈倫
 
我必須致歉，武漢
我是從李文亮、謝林卡他們8個人的“謠言”
開始關(guān)心一座城市的
聽風把你的窗一扇一扇推開
 
櫻花已經(jīng)凋零
懸鈴木、水杉隱忍地直立著，暗藏秘密
你沒有發(fā)布時我不敢說
你沒有說出的，我不知道怎么說才合適宜
香港每天公布的病例報告讓我擔憂
失語的武漢，一排排梧桐枯枝重重
令我瑟瑟發(fā)抖
 
萬家宴，那最后的狂歡
碰撞開毒性發(fā)作的曼陀羅
我必須隱藏慌張，買口罩，備酒精
面對毫無感知的人們，我緊緊捂住自己的嘴
生怕聲張了，金銀湖水淹沒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
 
在食堂、在會議室
我已深感不安
天真地向大樓里的人預告
我們的城市將深陷危情
城市帶著尚好的容貌，祥和的秩序
夢似地裸奔
 
0 ~ 11℃的武漢，細雨搖動萬物
鐘南山悲痛地宣告：“此病人傳人”
真相，像冬日遲鈍地的陽光
穿過了風雪，照進窗來
我羞愧地，深深地，向您鞠躬致敬
 
公元2020年1月23日，武漢封城
圍城之外，舉國同向
卷入曠世嚴寒
對不起，武漢！對不起，中國！對不起，我的河山！
羸弱的老人，無辜的小孩，骨肉分離的家園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一切早有預感，而我不敢言
一幕幕即將來臨的鏡頭超越魔幻大片
母親天天雙手合十：愿天邊無際的
眾生，得到究竟圓滿解脫
 
《南方周末》報道160家醫(yī)院請求捐贈
口罩、防護服、消毒液緊缺
我小心翼翼地躲在一隅
用酒精噴灑用過的口罩
拒絕再搶購這些物品
為了平復疼痛的心
我細心扶起花箱里失血的藤蔓
 
災難片中美洲，非洲，倫敦，莫斯科漸漸遠去
韓國大片《流感》繼續(xù)上演
蝙蝠張開巨翼，宛若兩張巨大的白肺
遮蔽城市的天空
我畫出蝙蝠，又撕碎
試圖從它的黑影中抓出宿主
 
讀小引《來自疫區(qū)武漢的消息》
地球縮小成武漢
金銀潭、協(xié)和、雷神、火神，隆起一座座高山
求助的聲音，報警的物資，傲慢的紅協(xié)
你以詩人的純真和勇敢
試圖用真實而冒險的文字
把武漢早一刻帶離災難
 
我必須記下兩個時間
1月25日，一個重要的會議召開
帶來“集中力量辦大事”的期盼
1月27日，他來了
可以帶來龐大的“公共資源”
 
周先旺市長抱著疫情的火
不敢端出去
關(guān)進空蕩蕩的身軀
良知早已烤干
帽子遞得很快
摘掉了為民請命的勇氣和情懷
 
協(xié)和醫(yī)生求援：不是告急！是沒有了！
紅十字協(xié)會被炙烤
我擔憂幫助盟員秦勇軍聯(lián)系的15萬元捐款
希望能達成他樸實的心愿
韓紅把口罩、防護服、血氣分析儀、呼吸機
第一時間送給一線醫(yī)務人員
 
唯一生長雙翼的哺乳動物蝙蝠
打著孩子般的人面
它們早已遠離人群
我卻聽見大地上吱吱吱無助的呼喊
對不起，赴死的醫(yī)護人員
對不起，絕望跳橋的壯漢
對不起，餓死的鄢成
我一次次落下淚來
我深深地向你們道歉
生存和毀滅，把人間的傷痕揭開
 
科技部，論文，高福
你們的表達，令壞天氣越來越模糊
從新英格蘭到北京
病毒的刀鋒，在時間的點心上劃下深痕
一串串確切的數(shù)字通過國外面世
 
實驗室，陰謀論
美國，德國，日本，印度
還有俄羅斯和朝鮮
這顆星球上只有人和自然
互守抑或互毀
此刻我已被疼痛深埋，沒有贊歌獻給人類
 
關(guān)先生1月23日凌晨3點
拖著一家四口逃離武漢
至今蜇伏在北邊小縣
全家自我隔離10多天，不敢出門
他說雖食物短缺，都健康平安
沒有做悲壯的守城人
一點不后悔這場倉皇的逃亡
 
天使們身穿垃圾袋，自制口罩
沒穿垃圾袋的人“辟謠”，說他沒穿垃圾袋
顛覆我剛剛讀完的
麥克倫尼的《簡單的邏輯學》
流光了一生眼淚的張繼先堅持把疫情上報
張笑春醫(yī)生的呼吁撕開最后一塊遮羞布
胡立山坦言武漢已形成救治的“堰塞湖”
一種溫度在復蘇，真相的力量
讓這個城市的櫻花就要開放了
 
從疫病現(xiàn)場下來的醫(yī)生
需要消化一下緊張的搏殺，和滿面勒痕
有一處空隙，便倒地睡睡
像一艘艘疲歸的戰(zhàn)艦
在激浪的拍打中又起航升帆
 
年輕的母親擦干女兒的眼淚：
“媽媽要去拯救那些絕望的人”
十幾個小時的密封，睫毛上儲滿汗水
“怕被感染嗎？”“當然怕
即便到了那一天，我的同事肯定會救我”
身患漸凍癥的張定宇院長一瘸一拐地奔跑：
 “我必須跑得更快，才能搶回更多病人”
男兒淚水滾落，隔著玻璃向奔赴武漢的妻子喊：
"你平安回來，我包一年家務！"
請戰(zhàn)書上李慧寫道：“如有不幸
捐獻我的遺體研究攻克病毒”
我和你們一樣喊不出加油
只想喊快點快點快點救救他們
“救救武漢”
 
我去過很多城市，想選最好的季節(jié)去武漢
我希望就在2020的春天吧
沐著櫻花雨，在街頭吃碗熱干面
當我春天去武漢，一定有很多人
會千里迢迢地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