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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后詩歌大展:許多余

2018-08-23 15:55:06 作者:許多余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80后不再是代表未來的詩人,而應(yīng)是當(dāng)下扛鼎時代最活躍和最重要的寫作者,雖未真正成為詩歌寫作的主角,但我不認(rèn)為這撥年輕人沒有這個實力,這與他們散淡的寫作態(tài)度有關(guān),與時代的加速度影響了他們的專注度有關(guān)。就目前那些閃耀在詩壇的80后詩人來說,不論是思維還是理念都已經(jīng)完超他們的前輩,只是他們還缺乏集體地走上前臺。為此要感謝中詩網(wǎng)的眼光和責(zé)任心,將這些有實力的詩人集中推出來,感謝本欄目主持人青年詩人馬文秀,我想這些80后詩人肯定像捆在一起的炸藥一樣,讓詩壇地震一下。(李犁)
許多余,1983年生于安徽金寨。著名80后作家,詩人,策展人。作品散見《北京文學(xué)》、《天涯》、《延河》、《青春》、《特區(qū)文學(xué)》、《詩歌月刊》等雜志。著有《遠(yuǎn)方》、《為幸福的影子而奔走》、《最后的盛典》、《筆尖的舞蹈》、《文學(xué)是個什么玩意兒》、《小秘密》、《拆遷》、《狀態(tài)主義》、《自由簡史》等。曾入圍《財富人物》“2010中國80后作家財富榜”“2011中國作家精神富豪榜”等。先后接受湖南衛(wèi)視《越策越開心》、北京衛(wèi)視《名人堂》、安徽經(jīng)視《第一時間》、China Daily等專訪?,F(xiàn)自由寫作。許多余畫廊書店、卡夫卡獨立書店創(chuàng)辦人,紙的時代書店顧問。

?月光火車
 
窗外翻飛著潔白的飄帶
無人問津的鄉(xiāng)間小路暗自起舞
他們在表演一場盛大的舞會
田野 荒草 道路 柏楊 橘子……
月光讓它們變成姐姐、母親
妹妹或者女友
她們擁有著蛇的身子
在我眼前赤裸
奔跑 或匍匐前行
偶爾回頭眷顧
我麻木的表情
池塘逶迤 似乎故意
要把一些話說的婉轉(zhuǎn)
月光 不比我的靈魂蒼白
 
她的身體飽滿的可以擰下水來
我打開記憶的局部:
牙齒 嘴唇 乳房 筋絡(luò)
我企圖打通所有的道路
最終卻無路可走
那些震顫的細(xì)節(jié)無可復(fù)制
甜蜜的令人悲傷
眼睛 嘴巴 心靈——
他們已關(guān)閉好每一扇窗
只等黑夜降臨
突發(fā)的鼾聲
適用于正變得柔軟的整個村莊
 
我誤以為這一切是真實的
“所有的居所都只是容器,
當(dāng)你的身體過于龐大
它終將破裂
讓你重歸于土”
我一直在背叛故鄉(xiāng)
從不懷疑錯覺 這些年
我發(fā)育太快 讓人驚悚
但依然趕不上荒誕和謊言的蔓延
 
火車在曠野的深夜譜曲
從出生 到死亡
我們都注定要唱這同一首歌
貧瘠的一生??!
在兩條鐵軌跳動的音符之間
有我無法拉長的距離
有我無力挽救的叫喊聲
有我無法操控的起點
和終點
 
甚至 還有我偉大的祖國!
 
此刻 火車趴在一條大河身上翻云覆雨
夜晚是河流天真的臉上
頑皮的雀斑
捉弄著可憐的人世和貪念
她的淚光閃爍著令人無比沮喪的委屈和無辜
我想起那片美麗的草地
一樹繁花讓我漂亮的姐姐蒙羞
她搭上一輛火車南來北往
男人和生活讓她遍身傷口
她們那晚搭乘的火車
一定也盛滿今晚的月光
 
火車步伐平穩(wěn)
月光讓我們坐臥不安
 
那些富有詩意的地名
藏有鋒利的鐵器
手無寸鐵的人百感交集
堅硬的火車將無數(shù)終點站搜集
然后 隨便找一個理由
讓他們在不恰當(dāng)?shù)臅r間 上路
多少人正在賤賣自己和親人
多少人正在販賣我們
 
腐朽的機器生產(chǎn)出
一個又一個新名詞
用以命名
寵兒、孤兒、職位和現(xiàn)象
你還可以找到一個更好的詞語
來形容和表達(dá)這個偉大的時代嗎
月光為火車蒙上美麗的面紗
聯(lián)翩浮想讓人憔悴
你不允許自己成為月光的同類
甚至對龐大的鋼鐵也心生懼怕
可是即定的軌道 生死的限度
銹跡斑斑的土地江河 搖搖晃晃的家園
我們除了從命和默認(rèn)
已別無選擇
 
舊貨
 
我不忍心放棄每一件穿過的舊衣服每一雙破鞋
我懷戀經(jīng)過的每一條道路每一具身體
 
祖母俯首為土她彎下腰再也直不起來
春天 我不該描述生活
 
偶爾接觸到糧食、蔬菜、油腥味
植物中彌散著 讓人厭棄的肉香
 
我這個新時代的舊貨
更適合回到男耕女織的舊社會
 
大地
 
自記事起人們就這么叫
那時滿山都是翠綠寶塔
只有雪才能將她們漂白
也只有冬天才配娶她們
為妻 或為妾
披潔白婚紗的妻妾成群飄來
項鏈 耳墜 頭飾 戒指 一律純白金打造
甚至連身體里的血 也是乳白色
數(shù)不清的杉樹在大地野蠻生長
大地上行走的人
幾乎從未見過真金白銀
也從未結(jié)過婚
 
我所說的大地不是泛指
它是一個具體的
不能再具體的地方
查兒嶺西南 老何家西北
一座面積一百多平方米的山場
 
誰給他們起了個如此大的名字
豪壯的名字
如此不可一世的名字貫穿我整個少年
“到大地去!”
我20歲以前 聽到最多的一句話
每當(dāng)有村民經(jīng)過我家門前
我們都會問 到哪兒去呀
“到大地去!”——他們總會爽快地回答
至于他們到大地去到底干什么
我們從不過問
有的人去偷樹 有的人去偷人
有的人去挖地、挖藥草 有的人去埋葬
有的人去哭喪 有的人去歌唱
叫春的也有 叫魂的也有
有的人 去殺人 有的人 去死
……
他們什么時候回來
誰知道呢
我只知道有的人去了就再沒回來
他們?yōu)槭裁床换貋砹?br />管他呢
現(xiàn)在的大地已變成茶葉梯田
再也沒有一棵杉樹
只有起霧時才勾起我無限遐想
那時大地像一把梯子
我日夜思念的父老鄉(xiāng)親啊
他們就是順著這把梯子上了西天
 
死亡游戲
 
我們曾經(jīng)聊起火葬
“那燒的不疼嗎?”
她的惶恐和詫異讓我
這個做孫子的無言以對
我們還有幾畝山地 沒必要
去跟死人爭奪地盤
土地在我們山區(qū)比勞動力廉價
人(包括死人)的尊嚴(yán)遠(yuǎn)遠(yuǎn)比糧食、房地產(chǎn)和GDP重要
沒有像個人樣活著 就一定得像個人樣死去
這是奶奶的形而上學(xué)
她的邏輯簡單的只剩下我
妹妹、父親、母親
和那只失蹤二十多年的跛腳黑貓
如果趕在爺爺前面……
這是個讓她困惑的問題
到底誰先走比較合適?
有生之年恐怕她難以做出選擇
“我死的時候你會哭嗎?”
“我快死的時候你會回來陪陪我嗎?”
聽到肯定答復(fù)她異常滿足
這個七十多歲的老人一輩子的活動
范圍不到五十公里
卻輕而易舉地聽信我夸下???br />我記得那個讓我心酸的游戲:
喲,到我的褲腰帶了!
嘿,趕我的胸口啦。
哈,齊我的耳根了呀!
啊,跟我一般高嘍。
那個比高矮的游戲
我和她玩了很多年
直至我高于她后就自然終止
我開始被動地疏遠(yuǎn)她 離開她
慢慢的她一截截下沉
現(xiàn)在 她的身體正在向泥土快速傾斜
一股誰也無法阻止的力量
正可怕地將她的生命壓縮
死期將無限接近柏樹根的距離
她關(guān)閉耳朵 喃喃低語
我看見她不止一次地偷看剛剛刷了漆的棺材
善良的木匠和老謀深算的漆匠讓她即興奮又不安
那只手撫摸過我們童年的頭顱
此刻溫暖的記憶在指尖衰減 冰涼
她將耳朵緊貼到棺材板上
搜尋自己未來的呼吸和世界
一如佛龕在靜穆中傾聽蚯蚓的蠕動和螞蟻的腳步聲
我將無法原諒自己
 
(2011年10月8日晚)
 
堅硬的情人
 
整個下午我們都在談?wù)撆?br />巴黎的放蕩令人神往
蒙馬特山頂洗衣船里的呻吟
機靈兔小酒館里弗雷德老爹的琴聲
通曉魔法和占星術(shù)的詩人馬克思·雅各布
范東讓的小模特兒與單純無知的老頑童盧梭
1929年的俄羅斯舞會沒有野獸馬蒂斯
蒙巴那斯女皇JJ 藝術(shù)家們的公共情人
蘇珊·瓦拉東與比她兒子還小兩歲的丈夫
短命的天才雷蒙·拉迪蓋死于過度放縱
 
性感美麗的外國女人只是前奏
我們把關(guān)于女人的話題逐漸引向自己
曾經(jīng)侵略過的高矮胖瘦
與各自有關(guān)或無關(guān)的 曲線或直線
堅挺或疲軟、干澀或潮濕的夜晚
那些寬泛逐漸變得具體:
飽滿或干癟的吸嘴
高翹或低垂的坐墊
寬敞或狹窄的道路
主動或被動的槍炮玫瑰之戰(zhàn)
……
從聲勢浩大的現(xiàn)場直播
到徒勞無獲的宏大敘事
從欲罷不能到欲說還休
統(tǒng)統(tǒng)無關(guān)生死存亡
 
從放縱到收斂
從譴責(zé)身體到糾正欲望
生命經(jīng)過了多少歡愉和磨難
才與堅硬達(dá)成和解
 
無數(shù)情人含冤離去
一個女人從此身兼多職
 
(2012年12月12晚于舟山喜來登酒店)
 
我必須承認(rèn)
 
荒涼山村詭秘的隱喻
被撕裂的幼女
有人搖晃腐木身體里的嫩葉
攥在手心的河流和淚水
讓人悲憫
 
我必須承認(rèn)
那些錯誤
 
人們沿著螞蟻莊嚴(yán)的航道
在紛亂中尋找自己的舵手
多少尊嚴(yán)
就這樣荒廢
 
就這樣習(xí)慣
對手的暴戾
 
流水不腐
江河日下
魚群柔軟的吶喊
尖銳而蒼涼
它們吐出最后一串氣泡
在耗盡生命之前
幽怨地浮出水面
朝人類翻起最后一個白眼
這無盡的仇恨
因何而來?
 
我必須承認(rèn)
自己的弱小
 
人民舉起蒼白的靈魂暴行于市井
他們騰出鋒利的牙齒和拳頭
將無情的暴雨投擲到每一片土地
 
是的 我必須承認(rèn)
野蠻不分膚色種族高低貴賤
我見證過一朵野花的綻放
那自由的璀璨怵目驚心
我必須漠視
強大的機器
文明的敵人
堅硬的巖石中包含多少玉石俱焚
 
(2012年9月18日晚)
 
失聲
 
整個夏天我都在調(diào)整音調(diào)
不能讓吉他上的那跟弦繃得太緊
不能讓嗩吶奏出的哀樂過于凄厲 不能
讓野豆莢、燕麥管、長短笛和薩克斯內(nèi)部氣流沖撞
震動的頻率太強烈
不能讓小提琴的伴奏過于甜膩
也不能讓大提琴的嗓音太低沉 更不能
讓自己的清唱刺耳 或動聽
 
我承認(rèn) 徹底保持無聲 很難
我不想咳出血來
也不想以沉默兌換黃金
 
每一棵樹的平靜
都不是真的平靜
每一陣風(fēng)的躁動
才是真的躁動
 
誰也無法讓焦慮停止 我想飛的沖動
與夏天的汗水一樣 真誠 下流
不可遏制 我淺薄的拘束
 
整個夏天我都在與自己搏斗
 
我摁倒她 掐住她的喉嚨
我模仿她 被泯滅的呻吟
 
而她仿佛并不存在
她極有可能是我
無意間碰到的一個女人
一棵樹 或一陣風(fēng)
 
我的左手緊緊攥住我的右手
人行道上的香樟正試圖闡釋
我聾了 ——
 
每一把陽光的刀子
都在解剖
需要闡釋之人
 
(2013年9月8日)
 
搜神記
 
這無限詭秘的有限世界
冷峻的山峰被溪水纏繞
秋風(fēng)清涼 叫不醒山腳啃青草的牛羊
 
那是誰家的孩子
命運將他們放在山坡上
自由生長、交配
繁衍下一世蒼涼
 
經(jīng)驗主義:走路
 
這條路我走了多少次
其實做個加減乘除就可以算出來
七八歲時我喜歡踢那些散落一地的石子
所有的歡喜都小于商店里的小零食
那時我總是在小徑飛奔
企圖趕上時光之船
即便傾覆 也要讓它載我一程
我想甩開那一望無際的大山
闖入未知的世界
 
十七八歲時我喜歡在操場漫步
在校園的田埂上獨自欣賞女同學(xué)走路
他們說 從女孩走路時兩腿岔開的角度
可以看出她(們)是否還是處女
憑此經(jīng)驗 我對女同學(xué)臆測過多次
所有的妄想加在一起
大于等于 我和她們之間的距離
有時我們玩游戲 在身體無意的觸碰中
遭遇電擊
在隱晦的表白到來之前
這判斷屢屢失誤
 
(2012年3月6日)
 
布道者
 
茫野四顧 蒼翠不語
人們再次在山巔挺拔自己
音階倒懸 禿枝閃亮
我前行的道路上
布滿針尖和麥芒
 
讓靈魂蘇醒的時刻
到了!
 
風(fēng)從各個角度
撒播自由的火種
風(fēng)的布道 尖銳
且迫不及待
 
拯救我們的日子已悄然降臨
 
我們被風(fēng)占領(lǐng)
這寂寞而孤獨的解放
這迅速而兇猛的收斂
——
 
風(fēng)點燃了一切
 
(2011年12月28日)
 

唯一的橘子是唯一的燈
 
風(fēng)沒能把門推開
門上有許多補丁
一直耀眼
腦細(xì)胞從未停止過分裂
 
離人類最近的那張溫床
情侶們剛剛逃離
幾件破衣服成了床單
溫暖殘留在床沿
 
墻上的簽名成了開關(guān)
可電源早被切斷
唯一的橘子是唯一的燈
 
我們正陷入生活的細(xì)節(jié)
 
他割破食指
開始演繹一個抑郁者
不食人間煙火的前兆
窗臺上洗發(fā)水里翻飛的嘴唇
攪起了似乎屬于另一個世界的回音
而膨脹的欲望 恰好通過門縫
遭遇我們久違的漣漪
我甚至不敢去想象簡單的事物
那些唾手可得的歡喜讓人悲傷
它們遲遲不來
直到生活將我完全淹沒
 
她們或許早就來過
房間里風(fēng)聲日緊
我渾然不覺 我忽視了
自己 破繭而出的解放
那快感僅僅來源于身體
表層淺薄的撕裂
腦海中白蟲蠕動陣陣瘙癢
 
從何時起 我陷入了這些膚淺的摩擦
所帶來的短暫高潮之中
迫切地需要進(jìn)入
靜謐的日夜 貪圖沉迷
以透支換來相對持久
所有急切的瞬間 都是雷同
所有勇猛和豪情都只是
撒旦的一個淺笑
無法阻止身體的衰敗
 
誰能證明我們的存在和意義?
 
我把身體高高掛起
拋向高遠(yuǎn)的夜空
誰能聽到我的生命擲地有聲
 
我開始懷念那些歲月:
你在午夜游蕩
擁有空空的歡喜
遍野植物被百蟲搜集
它們編織綠色巨網(wǎng)
噢——你這條漏網(wǎng)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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