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詩歌大展:年微漾
2018-07-11 12:35:50 作者:年微漾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次
80后不再是代表未來的詩人,而應(yīng)是當(dāng)下扛鼎時代最活躍和最重要的寫作者,雖未真正成為詩歌寫作的主角,但我不認(rèn)為這撥年輕人沒有這個實力,這與他們散淡的寫作態(tài)度有關(guān),與時代的加速度影響了他們的專注度有關(guān)。就目前那些閃耀在詩壇的80后詩人來說,不論是思維還是理念都已經(jīng)完超他們的前輩,只是他們還缺乏集體地走上前臺。為此要感謝中詩網(wǎng)的眼光和責(zé)任心,將這些有實力的詩人集中推出來,感謝本欄目主持人青年詩人馬文秀,我想這些80后詩人肯定像捆在一起的炸藥一樣,讓詩壇地震一下。(李犁)
年微漾,中共黨員。1988年出生于福建省仙游縣龍坂村,現(xiàn)居福州。
年微漾是個重情重義的詩人,他在詩歌里動情地描繪了對成長歲月的回憶,這里有燙著“三顆煙疤”“歃血為盟”的兄弟,有《龍坂村之殤》里的“發(fā)生在二〇〇九年的一場械斗”,有“你用紙巾留下別筆/紙巾之白/就是你在北方無人可傾訴的大雪”的純真之戀,有曾祖父“跳出戰(zhàn)壕/沿著樹根/在黑夜里找回余生”的《家族史》,有“雨水落進(jìn)興化灣/像倔強(qiáng)的父子終于重歸于好”的破涕為笑,有“我和父親并肩走著,僅靠彼此身上/微弱的光芒,辨認(rèn)路途”的綿密親情,有“十年來,夜色用舊了燈火/恰似情義用舊了你我”的真摯友誼,他的回憶里有追尋、有不舍、有惋惜、有反思。他不停地丈量自己的童年、少年、青年時代的烙印,于生活的細(xì)微處悟真理,并在詩句中展開了對時代亂象的批判、對生活的拷問以及對尋找心中謎底的苦苦思索。
——鄭澤鴻
年微漾詩十首
黃昏思龍坂村
雨水的拖沓,像一首詩
緩緩流傳。李易安手捧碎布
縫出雷同的天空。我看見天的弧線
和被不斷壓抑的南方
故鄉(xiāng)是一個平胸的小女人
她美得矜持,不容易讓人看出身孕
在去溪邊洗衣的路上
蛙聲壓倒了稻田,并借此抬高村莊
我們的愛幅員遼闊——給妹妹
火車拖著長長的孤獨
深夜中的你來自遠(yuǎn)方。一盞指示燈
放牧著一道山脈的雨
整個華東平原
因我們的愛情,而熱淚盈眶!
妹妹!妹妹!
我們的祖國就是我們的未來!
我必將你的生物鐘
掛滿墻上
與你一同起床,一同吃飯,一同洗碗
我必對你說聲晚安
每當(dāng)夜幕低垂,月亮又大又圓
包庇這多夢的人間
波紋漾往何方
微風(fēng)將河水磨出鋸齒,鋸掉一棵草
無幾的余生
旱情覆蓋了床笫。新娘空有其名
在燈籠上
孕育一個冷僻的姓氏
每一聲劇痛
都會使河流,讓開一條水路
云層是龐大的船隊,擱淺在三月的天空
所以用雷聲吆喝
放下雨水的纖繩,將家族拖往盛夏
運(yùn)來工匠、斧錐和紅酸枝。雕出八步床
從床頭到灶前
正好八步:那是一個女人
狹窄的祖國
她側(cè)身而臥
像云影橫亙村莊
這一生。溫和、堅忍,帶著雨林的潮濕
晚風(fēng)如海
手表里裝著咒語:人群背井離鄉(xiāng),幾乎窮盡一生
只為尋找
合理的死因。這些年,我終于放下執(zhí)念
默許一棵柳樹
在河邊帶發(fā)修行。微風(fēng)明亮,而耀眼
如同水做的佛珠
而我完全是,搬用所有的戾氣
捏碎一滴水
想摸清世界的五臟。感謝風(fēng)
原諒了我的罪愆
讓我長出翅膀
有短暫的飛行,教會我順從、叛逆、功過相抵
九百里韓江晝夜流淌
九百里韓江晝夜流淌。不可以太急
太急就會驟變成行軍,士兵背起了南宋
壯烈地沉入元朝。亦不能太緩
祭文一日未抵,鱷魚就繼續(xù)趴在
頭蓋骨上,啃食艷陽。太清就柔弱無骨
柳枝取代木棉,太濁就窮兇極惡
廣濟(jì)門竹木門上水門下水門,通通形同虛設(shè)
祖先的英靈,因為后裔們四處遷徙
要遭受第二次車裂之苦。它應(yīng)像織布機(jī)
舒緩地流,有節(jié)奏地流,帶著木頭的關(guān)節(jié)
在流,也暗藏金屬的質(zhì)地在流。它不止
流向反叛和抵抗,也流向回歸與順從
它把雨季織成一段一段的江面,把過客
認(rèn)作滿臉淚水的義子。我曾在江邊
入住的三個晝夜,令人記憶深刻,令我拒絕
更多的人,把此間當(dāng)成故鄉(xiāng)。我像個囚徒
對它懷有專制的迷戀,我的愛就是破壞
地圖上虛無的祖國,道路旁錯誤的遠(yuǎn)方
還有瓜架間多余的花海,只留下方言
給故交寫信,勸他們回家,在某個雨天
九百里韓江晝夜流淌,水溫適中而生計簡樸
我住在江邊,易生榮歸故里的滿足
女人忙于生子,男人要去市集,他等待天晴
如同此刻孩子在搖籃里等待一個姓名
饒平賦
祖先們在馬背上搬運(yùn)國家,如同樹葉
在搬運(yùn)著風(fēng)聲。夜幕蒼茫,星空中
隨處可見他們順手丟棄的銀兩
如果秋天失血過多,就必須租賃群山
止住傷口,就必須讓遍野的草木枯黃
像鵝黃色袈裟,遮住一個朝代
英雄末路的背影。在青天之下草草落籍
終日與閑云為伴,以清冽的水酒
漂白古銅膚色,用大把辣椒
鎮(zhèn)壓清苦的生活。自有筱竹心甘情愿
走進(jìn)村莊,成為籬笆、搖籃和碗具
成為一切彎曲的物件,彎曲
就是她的夫姓。道韻樓,我身材矮小的母親
她的鄰居是木麻黃,她的遠(yuǎn)親,被圖釘
藏在墻壁,她的嫁妝是九百里的韓江
她守著潮汕平原牢不可破的尊嚴(yán)
道韻樓,我身世坎坷的母親,她能分辨
麻雀的鄉(xiāng)音,能看清稻穗撐開乳名
還能聽到一群螞蟻,在午夜
爬過族譜的跫響。唯獨她的兒女
跟隨子彈,將祖先寄存的山河
一寸一寸地還給北方,唯獨她小心翼翼地
將薪柴送進(jìn)爐膛,借著粗厚的炊煙
掩隱渾濁的淚水,借沸騰的米湯
喊出內(nèi)心的悲慟。你們遠(yuǎn)遠(yuǎn)而來
看見土樓的曲面,像無數(shù)次地抬頭
都只望見缺月掛疏桐。只有她獨自一人
枯坐低矮的屋檐,用盡晦朔,把月亮
一夜夜地喂養(yǎng)大,只有她一人
在黎明前沿著山路,將明亮的家書背上云端
潮汕之秋
鄉(xiāng)間的音樂柔軟,籬笆、稻穗
和八月,都含著樂句
你在一輛單車上,要去到江邊
那里正在下雨
雨聲像沙子鋪滿了河床
你撫摸它們,如同撫摸一臺
童年的手風(fēng)琴
琴面落滿灰塵,彈奏時會留下
幼稚的簽名
我突然感到窒息,不敢用力呼吸
說不清是因為愛你
還是愛這平靜的流逝
時間在莫比烏斯帶上,緩緩移動
去年的秋天,眼看就要成為
今年的秋天
小城故事
大體是平靜的:榕樹的濃蔭
覆蓋公路。偶有汽車開過
帶來轉(zhuǎn)瞬即逝的幻想
從西河到四橋,有段廢棄已久的江面
夜里,船只屈指可數(shù)
仿佛正熨著一件發(fā)皺的紀(jì)念品
是的,禮物有時替我們說出
難以啟齒的感情。一件布偶、一塊石頭
或一只鐵罐,都是來自身上的器官
那年十月,三角梅凋謝
城中小小的房屋,窗戶向北
沒有可供發(fā)愁的明天
你站在巷口簡短告別
巷子里有家雜貨鋪
女店主靠生火捱過寒冬
小火爐上火焰在跳舞
我也想有這樣的妻子
她愛這個家愛得噼啪作響
在一九九七年
斧聲劈掉了山谷的清晨
從松樹枝頭震落的霜凌
有幾塊掉進(jìn)了伐木工的衣領(lǐng)里
秋天,正在安詳?shù)厥湃?br />有人單腳支地,抬頭看云
在自行車上完成簡短問路
一個節(jié)日,告別縣城回到鄉(xiāng)下
宮觀里信奉三一教
它們被修出歇山頂,和精巧的龍柱
眼見炊煙升起,衰草枯黃
廚房中孤獨的勺筷
碗碟里寂寞的冬筍
孩子進(jìn)山去喊外祖父
早餐冷卻,但山上只傳來
墓碑的回聲
那時何其快樂,一家人圍著圓桌
吃年夜飯,就像一捆木頭
手拉著手跳進(jìn)篝火
離島
海風(fēng)吹過數(shù)排木麻黃
不斷有樹葉掉下來
落葉堆在一起,就像香灰
一天之中,潮汐借助濤聲
在岸上修筑宗祠。沙灘嵌滿了殘殼
鐵蒺藜銹跡斑斑:它們都是乖順的子孫
兩頂頭盔一臺機(jī)車,迅速消失于
入夜的公路。午后下過的暴雨
很快也將蒸發(fā)自己的蹤跡
在海的對岸,始有燈光漸次亮起
那里是廈門,也可能是漳州
但沒人知道此刻正在發(fā)生什么
一位老人從鎮(zhèn)公所回到家
墻上掛著妻子的照片。沒能愛她至死
是民國九十年以后,他活在世上唯一的痛苦
道路撥開高粱,向北方山坡爬去
地勢升高,光陰下降
一顆星辰再往南,就化作了東海的一滴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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