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集《暗風(fēng)景》第3輯｜《肉搏》（上）
2017-09-25 作者：張鮮明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次
張鮮明，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美國職業(yè)攝影家協(xié)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中國詩歌學(xué)會理事、河南省詩歌學(xué)會會長、河南省散文學(xué)會副會長，河南日報報業(yè)集團(tuán)新聞媒體專家委員會委員。其創(chuàng)作以原創(chuàng)性和先鋒性著稱。是“幻像攝影”創(chuàng)始人，“夢幻敘事”的倡導(dǎo)者，“魔幻詩歌”的探索者。
關(guān)于《暗風(fēng)景》的推薦語
張鮮明的《暗風(fēng)景》自成一個世界：一個介于現(xiàn)實和夢魘之間的世界，一個交織著恐懼、荒謬、虛無和正義幻影的世界，一個如同蒙克的《吶喊》那樣回蕩著尖厲的喑啞的世界，一個靈魂受難、神魔不分，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或可能有的世界。在他的筆下，語言，正如詩所要求的那樣，顯示出它深度揭示我們生存和內(nèi)心真實的力量。
——唐曉渡（著名詩人、詩歌評論家）
來自現(xiàn)實的奇想。純粹而詭異的行文。這是些與夢有關(guān)的詩篇。張鮮明寫出了許多中國古代詩人不曾表達(dá)過的感覺。
——西 川（著名詩人、作家）
《暗風(fēng)景》如同荒誕而精彩紛呈的不連續(xù)的驚悚片，投映著歷史世界的多重倒影；它是夢的講述者驚恐多疑的話語，也是精神分析師充滿暗示的對話；這是一部不安之書，也是一部救贖之書。
——耿占春（著名文藝批評家）
幻像·沖（張鮮明 攝）
《叛徒》
那人以我的模樣站在我面前
用陌生的眼神
看我
而我
也在看他
一轉(zhuǎn)身，那個冒充我的人
走到我的仇人面前
對他諂笑、鞠躬
“你是叛徒，你出賣我！”
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扭頭看了我一眼
滿臉傲慢和大度的神情
夾著公文包，氣宇軒昂地走了
我朝他大喊：“你這是侵權(quán)！”
他笑笑
打著梆子，走向大街
前面?zhèn)鱽頍崃业臍g呼聲
《撕扯》
用盡全力
撕扯
一頭是我
另一頭也是我
不知道我會把我拉多長
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
我和我都已氣喘吁吁
依然聽不到叫停的哨音
即便有人叫停
這個我
也決不會輕易放過那個我
我知道，只要一松手
那個我就會彈回來
將這個我
擊倒
當(dāng)然，那個我
也絕不會允許這個我
獨自跑掉
我和我
僵持著
《追趕》
甩不掉那腳步聲
“你掌握著你全部的罪證，
是你，在追趕自己！”
《難題》
這天，在一個街角
我與一個從前的我
撞個滿懷
我突然明白
有那么多的我飄蕩在輪回里——
有一些我
與我終生相依，不離不棄
有一些我
走了就走了，就像風(fēng)兒不留痕跡
還有一些我
本已遠(yuǎn)去，卻像趕不走的家犬
說不定什么時候
就會再次撲進(jìn)我的懷里
那些跑回來的
還會認(rèn)出我來嗎？
如果他們跟現(xiàn)在的我意見不一
彼此吵鬧不休
我該如何處理？
這是一個難題
《陀螺與鞭子》
鞭子抽著
陀螺轉(zhuǎn)著
鞭子
從上頭來
從下頭來
從左邊來
從右邊來
鞭子，像網(wǎng)一樣
撒過來
誰看見鞭子
誰就是陀螺
陀螺不想成為陀螺
它嗚嗚地哭著
而鞭子卻脆生生地說：
“這是對你的信任，你哭個什么！”
終于有一天
暈頭轉(zhuǎn)向的陀螺
轉(zhuǎn)成了鞭子
朝著自身
不停地
抽著
就像一個人的肉搏
《脊梁上的腳印》
此刻，我的那些
走失多年的腳印回來了
它們連成一張
網(wǎng)，死死地
粘著我
我脊梁上的腳印
密密麻麻，卻依然有
新的腳印往上爬
我的脊梁上已經(jīng)沒有位置
后來的腳印只好爬到我的屁股上
爬到我的腿上
把我向下
拉
我決定把自己
變成一個腳印，趴在地上
看那些不依不饒的家伙
還能拿我怎么樣？
幻像·飆（張鮮明 攝）
《頂替》
那個面目模糊的人
是一個盯梢者
我把他遠(yuǎn)遠(yuǎn)地扔出去
他卻像皮筋一樣
彈回來
他黏上我
是有為了完成一項任務(wù)——
頂替我
讓我成為他的一個道具
他還有一個更隱秘的設(shè)計——
讓我自己頂替自己
我看見我的身體正在成為他的泳衣
卻不知道
如何破除這個詭計
《胃里裝的是餓》
餓
像腫瘤，在那人的身體里
不停地長著
終于有一天
餓
把那人的身體撐破
他成了一張一望無際的嘴巴
那嘴巴
繼續(xù)生長
長出兩排連天接地的
牙齒
然后開始吃——
吃糧食，吃肉，吃菜
吃汽車，吃房子，吃森林，吃山頭
叼起一條大河
像吃蚯蚓那樣吞下去
咬住一片田野
像吃燒餅?zāi)菢痈锣愿锣缘亟乐?/div>
吃到興頭上
嘴里伸出爪子，撕下一塊藍(lán)天
擦那汁水四濺的嘴角
嘴巴吃得氣喘吁吁
卻越吃越餓
最后，它把地球噙在嘴里
含混不清地嘟囔著：
“我把自己餓成了胃，
胃里裝的，其實是
餓……”
《腿造反了》
腿
走著走著突然拐彎了
腦袋一驚，吆喝起來：
“不對，那是去辦公室！”
腿頓了一下，繼續(xù)往前走
腦袋提高了調(diào)門：
“今兒個是星期天……你這個狗腿子！”
“樓梯也在喊我，我聽誰的？”
腿一邊說著，一邊扛起腦袋開始上樓
然后，咕咚一聲
把腦袋
扔進(jìn)
一個白色的箱子
腦袋仰著頦兒跳罵：
“腿造反了，把老子關(guān)起來啦！”
一只外形很像電腦的甲殼蟲
爬過來，而身披文件的穿山甲
也匆忙趕來
它們一起把叫罵著的腦袋
往下按，就像對付
水中的葫蘆
腿在一旁笑得發(fā)抖：
“你看，是誰把你關(guān)起來的？！”
《舌頭在哭》
舌頭是一條狗
心
是舌頭的主人
有一天，心牽著舌頭
去拜訪一個人
那人，簡直就是一座山
舌頭發(fā)現(xiàn)
心在這人面前
不但很小，而且瑟瑟發(fā)抖
而在心的背后
長長地伸著一只
乞討的手
舌頭在等待心的指示
心
卻抖個不停，根本顧不上下指令
舌頭不知道怎么辦
只好像對陌生的客人那樣
警覺地繞著那人打轉(zhuǎn)，嗅他身上的氣息
那氣息，那光芒，太強(qiáng)烈了
舌頭一陣眩暈
最后，竟然不爭氣地
趴下了
心很著急
一遍一遍地催舌頭獻(xiàn)花
舌頭很想沖上去
卻感到自己是風(fēng)中的一塊破布
怎么也站不起來
“太丟臉了！”
心很生氣，就狠狠地踢舌頭
舌頭夾著尾巴
嗚嗚地哭
在回家的路上，心回過神來
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里
依然緊緊地
攥著
繩子
《嘴巴的獨舞》
心不想見人
就派嘴巴去支應(yīng)一下
后來，嘴巴學(xué)會了一切技巧
開始熟練地
對付這個世界
再后來，嘴巴竟然可以
跑到心的前頭
獨立地發(fā)表意見
終于有一天
嘴巴再也不搭理心了
心只好孤零零地站著
看嘴巴
獨舞
《卷刃》
眼睛是自己爬起來的
它模仿蝸牛
眼睛
天天向上
到了一定高度
眼睛就成了镢頭
它撬動世界之門，挖掘事物
世界的庭院太深，事物的密度過高
這讓眼睛
既激動，又沮喪
有一天，眼睛戴著老花鏡
坐在門檻上嘆息：
“我看了一輩子，對這個世界，
唉，只是看到，卻不曾看見。”
說到這兒，眼睛
哐當(dāng)一聲
卷刃了
幻像·混（張鮮明 攝）
《器官之間的戰(zhàn)爭》
這是器官之間的戰(zhàn)爭
戰(zhàn)爭的起因是——
腦袋想獨立
有好幾次，腦袋
躡手躡腳地走出辦公室
嘴巴立即報警
食道和腸胃一擁而上
把腦袋捆綁在辦公桌上
一邊捆綁一邊說：
“怎能一走了之，你得替我們想想！”
這樣的戰(zhàn)爭
在我體內(nèi)進(jìn)行了幾十年
至今沒有平息的跡象
心臟夾在眾多器官中間
不停地跺腳
這兩大陣營
每天都在吹響集結(jié)號
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總能聽到
器官們拼殺的聲音
《失神》
腿還在有力地走動
神
卻在文件與電話之間
拐了幾道彎之后
迷路了
腿
停下
眼
閉上
整個身體都等成了一個空瓶
可是，依然不見
神的蹤影
魂兒起身去找
連魂兒都跑成了風(fēng)
還是不見神的蹤影
身體只好躺下來
在被窩里
等
魂兒說：“別捂臉，莫讓走失的神
摸不到回家的門。”
《被驚醒的手》
是風(fēng)驚醒了那只手
遠(yuǎn)處傳來一片爭搶的聲音
那手
立馬來一個鷂子翻身
充血，堅挺，長出眼睛，伸著爪牙
左顧右盼，上躥下跳
奔跑著
尋找樓梯
風(fēng)
從另一個方向吹來
手猛地一軟
像一塊臘肉，在樓梯的
縫隙間
晃蕩
它看見了巨大的
空
手
想回到原地，卻找不到來路
就一邊晃蕩著
一邊咒罵風(fēng)
《指頭在動》
那沉，那重
日夜不停地把我的身體
朝床墊，朝床板，朝地下，
摁
如果繼續(xù)下去
早晚有一天，我的身體會
穿透地板，穿透地殼
穿透地心，到達(dá)地球的另一面
然后，砰地一聲
掉進(jìn)
虛
空
不行，不行，這太可怕了！
所以，我決定動員全部的神經(jīng)
造出一根指頭
像皮筋一樣背在我的脊梁上
一旦出現(xiàn)最后的情況
那指頭就會自動彈起來
摳著我的身體
朝著相反的方向運動——
從虛空回到地面
從地殼回到地心
從地心回到地球的這一面
沿原路返回
回到家，回到地板，回到床上
此時，我面臨兩種選擇——
要么，繼續(xù)向上
往天花板上去，往云上去，往星星上去
要么，在地上變成旋風(fēng)
不論哪種選擇
都比眼下的狀況好些
所以，我的指頭
在動，在動
很贊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