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 南”

　　——明嘉靖三十六年，數(shù)百名海南儒生渡海赴考，船為風(fēng)浪顛覆，悉葬身魚腹……萬歷四年，定安籍禮部尚書王弘誨“奏考回瓊”，自此，考生遂免除渡海之苦。蘇軾有詩云：“春蠶食葉人千萬，秋鶚凌云士十三”即形容考生答卷之狀……
 
蘇東坡的詩
鐫刻在黎婺山的冊葉中
已被云霧的虎 吞噬
而此刻的我
正處于上一次旅程的下一次拂曉里
心在漲潮
詩無定居
只好深深吸幾口定安黎明時的芬芳空氣
卸下大都市的架子
與海南的黃梅雨融為一體
 
在這個不太活潑的季節(jié)里
我愿接受安安定定的日子
打打麻將 聽聽瓊劇
把所有的心事
扔進(jìn)沿街而立的分類垃圾箱
當(dāng)一回太平犬
不再為海外離亂的鏡頭嘆息
 
今天要去的渡口叫迦南——瓊語音釋
曾是南渡江入海的鑰匙
開闔之間
暗藏玄機(jī)
看不見奶牛卻有蜂蜜
原來
這就是荔枝和丹桂
誘發(fā)過多次危機(jī)的應(yīng)許之地
 
其實(shí)
離枝的幼鳥
可高飛亦可墜地
拆桂之手
可中探花也可沒入海底
舊時的仕子之夢延續(xù)至此
是教化之功還是科舉余弊
南溟的泰坦尼克號早已翻覆
到如今高堂明鏡之下
莘莘考生
又將在哪一種試卷里苦苦徘徊……

 
   拜 柳

　　——舊時定安學(xué)子赴考前有拜柳祈運(yùn)之俗。東坡詩曰：“去日黃花香滿袖，歸時綠柳映袍藍(lán)”……
 
 
人生或多或少總有些牽系
就像定安城頭那棵老柳不盡依依
風(fēng)來雨去歲月斑駁如皮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文脈綿綿何期
 
點(diǎn)一盞油燈
照一照舊時的書齋和古籍
頭懸梁
錐刺骨
螢光冉冉白發(fā)添幾許
半世的風(fēng)華
都被青燈黃卷擄了去
 
世上有多少士子
上香進(jìn)廟宇
唯定安學(xué)子鐘情這綠色崇拜
甩開萬千心事
臨行拜柳
存一片綠意和鄉(xiāng)情
此去水路迢迢煙波十萬里
孤懸南海的化外之民
飄絮無定落花也無定
只待紅榜高張日
還愿古柳將故鄉(xiāng)的文脈接續(xù)
 
雙手抱拳我也躬身作個揖
告別古柳留下一顆老不死的心……

 
耕 讀

——壬寅年冬月，謁科舉時代海南唯一的探花張岳崧舊宅，時遇雨，其七代孫張黨權(quán)為我支傘講解……
 
撐一把花傘 不是在街巷
在鄉(xiāng)野——海南第一位探花的老宅
為我遮擋這斜風(fēng)細(xì)雨的
是老宅的后代
 
張岳崧考取的功名
并未傳給這第七世孫
而耕讀二字卻高懸于堂奧的頂端
椰雨蕉風(fēng) 山長水短
幾百年的興衰全都刻在里面
載浮載沉 云詭波譎
數(shù)千歲的古典只剩下滿腳泥濘
滿臉雨點(diǎn)
游人捎走的
也只能是淅淅漓漓的悲歡
 
南窗下閑置著的犁鏵
銹跡斑斑
而那雙新打的草鞋
掛在上邊
很有派兒地把自己做成一幅靜物畫
和窗欞上懸吊的那支禿筆
相映成趣
有一種穿越時空的參禪感
一種溫文爾雅的痛楚和辛酸
 
耕讀 可以傳家
可以把人世間所有的所有一一消解
惟不能消解的
是這古屋的氣場
以及氣場浸潤著的某種風(fēng)范
 
都說富不過三代
官不過七級
浮屠之上有另一種承襲
男耕女織圖里多了一位讀書的孩子
螢燈 常備不懈
 
傳下來的家風(fēng)不知藏在何處
桑田 書齋
蓑衣 雨傘
抑或老屋頂上那一疊壓著一疊的瓦片
將一種不可知傳遞給另一個更不可知的
迷惘的世界……
 
 
情 探

　　“譽(yù)為唐宋以降十大才女的許小韞，工詩善畫精繡，年二十七，夫卒。氏以只身勤服孀姑，殆姑卒，乃痛哭曰“吾得死矣！”遂不食而死……”
                        ——摘自《定安縣志》
 
你這瓊山夜雨里第一個撥亮油燈的女子
為何選擇這樣一種結(jié)果
如山月行空
成為歷史銀幕上急匆匆的過客
 
你這謎一樣的詩人
至死也沒能從幑墨積攢的故紙堆突破
今夜 碧瓦樓頭月正彎
且請你跳出彼界 回歸此界
來一次為問前身的溝通和追索
 
我知曉 封建的甬道實(shí)在太長太暗也太下作
你寡身一人 抱殘守闕 何況還有牌坊的誘惑
女人無才是德 有才也要德
道學(xué)理學(xué)你都一肩挑著
可憐見三寸金蓮
哪堪負(fù)荷
除了詩的苦吟
生趣還剩幾何
 
于是 在掩埋了婆母之后
整理好詩書之后
濡濕了宣紙之后
熬干了燈油之后
你凈了身 換了衣 留下最后一首訣別詩
從容赴死
以絕食的方式 自我解脫
 
一個多世紀(jì)之后
輕綃涼簟 早已不見蛛絲婀娜
死別吞聲
遺恨還能對誰訴說
 
不知是霜雪之貞還是荼蘼衰落
你星一般閃灼著
令人感佩卻又迷惑
作為海南第一位探花的孫媳
你才華出眾 風(fēng)姿綽約
既含“鮫人珠”又握“班姬扇”
倚欄無事時 “閑將蚱蜢飼八哥”
既便是守寡的日子
你也能靠詩活著
可為何送走了婆母
竟然將“五色筆”拋卻
放棄了自我
 
現(xiàn)如今 你站在定安文化的高處
隔著長窗 透過紗幕 讓世人敬佩卻難以琢磨……
 

星 塵

　　——相傳元至治年間，武宗次子圖帖睦爾放逐定安，與當(dāng)?shù)厍嗝饭媚镌诰脺靥?br />冷泉發(fā)生一段情緣……“
 
在這個纖草初渥陽光收斂的季節(jié)
我去造訪冷泉
 
從清粼粼的水底拾起這枚魚型的佩環(huán)
頓時 游人一片嘩然
不知是隕星落下的塵碎
還是火山爆發(fā)的遺產(chǎn)
或許
這愛情的信物
是皇子對青梅的告白
倆人因冷泉而邂逅
因佩環(huán)而結(jié)緣
 
此刻 置身白堊紀(jì)的溝壑間
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
讓我有一種與外太空更親近的感覺
迢迢天外 眾星如螢
腳下站立的地球被無形的力維系著
繞著太陽轉(zhuǎn)圈
我也被其牽系著
圍著灶臺 過著太平的日子
我明白
自已不再是銀河對等的星辰
僅是流隕落下的一?；覊m
更不是上天降下的文魁
只是一介書生
在春分與夏至之間
在清明與谷雨之前
虔誠以對
作一個明白的挑選
其實(shí)
漂上水面的都是浮萍泡沫
沉到水底的才是金銀銅鐵……

 
南牛嶺

　　——元亡明立，世襲元官的王廷金“誓不事明”，血戰(zhàn)南牛嶺，兵敗自?……
 
起風(fēng)的日子
一切迷茫皆已蕩盡
作為王廷金的“垓下”
南牛嶺已是定安的制高點(diǎn)
只須登臨一望
眼下就是一馬平川
 
義舉也罷
愚忠也罷
歷史的輪盤賭輸贏無定
能留下的只是南牛嶺的嶙峋巉巖
走獸飛禽
至于那些刀槍劍戟 戰(zhàn)袍旌旗
早已被煙雨樓前的繁華
掩埋干凈
 
祖孫三代的富貴
皆系文宗所賜
故寧死也不認(rèn)草莽皇帝的印鑒
然而
王廷金不是馮白駒
南牛嶺不是母端山
家族的使命難分忠奸
只能用歷史車輪的進(jìn)退評判
君不知
山下那條彎彎曲曲的茅草路
拋灑過多少屈辱和苦難
而此刻
站在南牛嶺的十里平臺上
我西顧落日而長嗟
江山代有才人出
始信東坡不妄談
 
詩出兩人之手卻能合二為一
可見世事的紛紜
都能在沉沙折戟后歸于平淡
還不如讓山間的頑石唱一個諾吧
彤云蒼狗 天高地遠(yuǎn)          
又有一個美麗的世界將在你的眼前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