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人
 
夕照下的山峰
傾向圓潤。一個上山的人
讓黃昏變得陡峭
野花收斂芬芳
石頭露出棱角
山路如修煉萬年的蛇
蜿蜒，通向星辰
像磷火一樣明滅
一個上山的人
背著自己向山頂走去
他要在圓潤中
放下自己和這個世界
用最后的光
推開夕陽之門

 
獲得了樹枝一樣的彈性
 
是周邊的樹突然長高
還是我在變矮？天空飛離
大地下陷，那么多落葉
砸向我，想把我掩埋
而風(fēng)又把它們掀開，讓我
露出來，如此反復(fù)——
這亙古的游戲
讓樹林蔥郁，讓我
在天空與大地、風(fēng)與落葉
無何止的撕扯之間
獲得了樹枝一樣的彈性

 
像一個匆匆趕路的異鄉(xiāng)人
 
蟲的齒痕，像一幅幅狂草
掛在葉緣。鳥的驚嘆
無法讓痛，寫意成朦朧的霧
風(fēng)把落葉送走，秋天空曠
一只螞蟻馱著山的陡峭和蕭瑟
像一個匆匆趕路的異鄉(xiāng)人

 
秋天的早晨
 
鳥鳴很少，偶爾幾聲
像是夢囈。天光恰到好處
像被誰調(diào)試了一樣
讓秋天的早晨飽滿
又不眩目。所有事物
回到自己的位置
變得低調(diào)，謙遜，安靜
沉溺春天的人，滯留夏天的人
誤入冬天的人
在一滴露水中相遇
深淺不一的傷口里
都長著一株正在做夢的秋菊

 
每一天的晨曦都是新的
 
一只鳥飛過我
鳥成了我的遠方
每一片羽毛都是一間房子
簡樸，明亮，溫暖
住進去，每一天的晨曦
都是新的，被鳥鳴
早餐一樣準時送達

 
讓你感到存在的真實
 
不必探究風(fēng)吹開樹隙
是在告訴你什么？一束亮光
總把你帶到另一個地方
讓你看見——
遠方的山頂上，還有另一個你
像陀螺，正被一根神秘的鞭子
抽打著，用不停地旋轉(zhuǎn)
讓你感到存在的真實

 
總是如此陷入子夜的孤獨
 
總覺得有泉聲
在夜色里叮咚?？偺嵝炎约?br />高樓林立的城市
泉聲是一種錯覺
總是如此陷入子夜的孤獨
像一片白色的安眠藥
泡在夢的黑里，像童年的影子
泡在泉的甜中

 
那些故意露出的花瓣傷口一樣鮮活
 
秋后轉(zhuǎn)涼
事物們仿佛都慢了下來
經(jīng)過我的時候
那些故意露出的花瓣
傷口一樣鮮活
幾只蟬在傷口里
聲嘶力竭地叫著
它們想為路上的雪
準備一些干凈的房間

 
讓過去的時光再次洶涌
 
秋涼之后返回的事物
早已面目全非
我的修復(fù)，是把一個個傷疤
重新揭開，讓過去的時光
再次洶涌。切除增生
磨掉棱角，扶正扭曲
讓它們回到記憶中的位置
嚴絲合縫。從此自閉
對夢中所見守口如瓶

 
讓攀援的事物摔得頭破血流
 
該說的話沒必要說完
對這個世界，要有所保留
我不想做一個清澈的人
讓你們看見我體內(nèi)嶙峋的亂石
是如何讓心陡峭如山
讓攀援的事物摔得頭破血流
把登頂之夢，野花一樣
開在石縫間，與雜草一起搖晃

 
誤以為我還在人間折騰
 
鳥鳴婉轉(zhuǎn)
卻看不見鳥?；ㄏ阋u人
卻看不見花
我總喜歡把自己藏起來
讓你們只能聽見我的聲音
卻看不見我的形體
我甚至還模仿其它的聲音
把你們引向岔路
這個春天
我已被鳥鳴和花香帶走
聲音留了下來
只為讓夢中的人
誤以為我還在人間折騰
睡得很放心

 
用曙光重新命名
 
秋夜，我在夢中
整理山、瀑布、飛鳥和云絮
整理螞蟻蹣跚的幅度和落葉腐爛的曲線
整理一堆螢火的灰燼
囈語如星光
讓事物們安靜下來
等著我，從夢中醒來
用曙光重新命名

 
像是一對還未邂逅的情侶
 
陽光擦過臉龐的感覺里
有一只鳥在飛。天空很藍
像隱喻。事物們顯得溫順
在一只鳥的引領(lǐng)下，生長
或者死去。我的腳步輕快
像在彈琴，兩邊的街樹
音符一樣冒出來，飄落的葉片
是回旋的尾音。新的一天
如此美好，我像換了一個人
吹著口哨，對未來想入非非
每走一步，都有人打量我
我聽見他們體內(nèi)也有鳥在飛
與我感覺里那只鳥
像是一對還未邂逅的情侶

 
只能像殘月一樣掛在天邊
 
提前睡覺并不能減少風(fēng)
對身體的吹拂。被蓋可以擋風(fēng)
也可以制造更多的風(fēng)。做夢的時間多了
反而很少做夢，很少的夢
比羽絨還軟，跌進去
就是一個無底洞，怎么也爬不出來
想嚎叫，卻發(fā)不出聲音
想掙扎，卻沒一絲力氣
瀕臨死亡的感覺，讓身體虛脫
癱在床上，用淋漓的冷汗
把擄走的靈魂贖回來，卻放不進身體
只能像殘月一樣掛在天際

 
我的詩歌，是它們夢中的天堂
 
雨水在街面停留了幾個小時
又走了，不知去向。車碾、人踩、風(fēng)吹
肯定有雨水受傷。雨后的世界
并沒有多少變化: 有錢人在炫富，乞丐們在乞討
幸福的人在訴說悲傷，悲傷的人在憧憬幸福
我也沒有多少變化：抽煙，喝酒，寫詩
目不轉(zhuǎn)睛盯著那些街樹的葉子
——雨前是綠的，雨后還是綠的
雨前雨后都有葉子從高高的枝頭
縱身一躍——
我的詩歌，是它們夢中的天堂

 
讓身體始終保持一座塔的形狀
 
看塔柏是需要耐心的
塔型樹冠容易攝取，對應(yīng)你
關(guān)于塔的想象。但交互對生的鱗葉
以及上面密布的蟲孔
總被一層濃綠掩蓋?；液稚臉淦?br />縱裂如傷口，這持續(xù)的傷害
來自時間和命運的內(nèi)外夾擊
貼近樹干，年輪的波濤洶涌
那翻滾的黑鯨，是你的前生
還是后世？很多時候，塔柏是安靜的
在路邊、庭院、山腰或者墓地
我經(jīng)?？匆娕叵娘L(fēng)
在四周逡巡，叢生的尖牙
總讓我夜半驚醒，在漆黑之中
讓身體始終保持一座塔的形狀

 
夜游鳳凰山不遇
 
像在隱藏，又像在掩飾
夜晚，那些看上去蔥郁的灌木叢里
其實只有一些腐葉、草莖
蟲子的尸體、小獸偶爾的迷失
石徑彎曲，迫于夜色的壓力
它不得不把最前面那段隱去
這給月光以可乘之機。我走得很慢
老花鏡里事物晦暗，這都是被時光用舊的東西
只有夜色肯收留它們。間或有含混的鳥鳴
從深處傳來，如果不細聽，分辨不出是斑鳩
還是烏鴉，或者別的什么聲音
而傳說中的鳳凰在心里飛舞，經(jīng)過墓地時
我不再恐懼。涅槃這個詞
把死亡變得簡單，如一片樹葉
在風(fēng)中翻一個身。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加快
夜色也不甘示弱，路燈無法給每一道坎坷、危巖
畫上標記，直到我被一塊石頭絆倒
一個人把我拉起。他是另一個我
與我相向而行，他說他已在這條路上
走了幾生幾世，除了彎曲、陡峭和幽靜
除了偶爾的磷火，夜晚的鳳凰山
什么都沒有，但什么事都可能發(f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