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古愁

走到黃河岸邊的時候
夕陽已經(jīng)
抽出了血色佩劍
 
一劍，斬落一段
波濤，而波濤
愈加洶涌。當野釣者
 
奮力抽空最后一桿
暮色也隨之
洶涌垂臨。不是嗎
 
“抽刀斷水，水更流”
 
或許，只有那先知的
黃河。就地
滾身化作一劍，押送著
 
萬古愁，日夜
低頭匆匆趕路
 
·銅黃色的葉子

銅黃色是葉子落了一地
葉子安靜
 
趴在短草上，背上
附著數(shù)顆
濕漉漉的星辰
 
像幾片被閃電
燙卷了裙邊的，翻滾的云
 
是的，銅黃色的
葉子還在落
而我正從遠方歸來
 
佇立于金質的夕陽中
我就是
故土的那一片
 
銅黃色的葉子。有晚秋的
露涼；有泥土的
 
皺褶。目光里，緊鎖著
夏日的暴風
 
·預言，或者詛咒

公路兩邊的葉子黃了
高樹，矮樹
看起來都像是同齡人
 
秋色還在墜落。有的
率先抵達
有的引頸眺望
等待一場
冬途的雪花，相約回家
 
黑烏鴉和天空一樣
幽閉。為了
 
發(fā)布更確鑿的預言
或者詛咒
巢窠越筑越高
 
個別的老鳥已經(jīng)把窩
搭建到
萬伏特高壓的塔頂
過上了
現(xiàn)代化的生活
 
然我依舊手捧泥土
閱讀大地之書
時而隨于流俗；時而
深陷孤獨

·針線

夕陽繞過你的窗口
苦楝樹抬起頭
 
哦，是的。我也
看到了，金質的
天空下
那盛大的隆冬
 
當最后一只灰羽鵲
蹬枝飛離
 
黑暗均勻晃動著
黑暗。就像
 
母親緩緩
收起手中的針線
 
·小沙桔

臨近冬月，高空再無
雷電進駐
 
云垛，就像故鄉(xiāng)老屋
一樣的焚化，躺平
呈現(xiàn)出
灰白色的倦態(tài)
 
天外之光，依舊慵散
漫射。對諸事物的
喚醒或者撫慰，僅限于
點到為止
 
祂的不仁，讓有的人
低頭；有的人
仰望。還會讓
一部分人，在朗月夜
存寄明亮
 
正如左手里的這顆
小沙桔，緊握
酸甜，陪伴著我勇闖
那陌生
而浩瀚的蔚藍
 
·那都不叫顫抖

還是福州的一片海
寄居蟹
搖著單臂，橫向
奔走。像一只
 
從浪頭
滾落的青皮小桔
 
沙灘平滑，潮汐
均勻過秤
洞穴齊整，恰好
可以藏下
 
幾粒鹽的秘密，和一截
鷸喙的長度
 
寄居蟹，也有
被礁石
壁咚的時候，仿佛
一架被雷暴
四面圍攏的飛機
 
一個寄鐵翼
托舉天空；一個借
甲鉗
攪拌大海
 
而所有這一切的晃動
那都不叫顫抖 ·云彩頌

云彩每日叢生，也每日
與世長辭
 
大朵大朵的白云
投胎天庭
轟鳴般的掌聲
 
小片小片的黑云
投胎人間
被揭穿的謊言
 
心平氣和的
即投胎一場安靜的雪
 
爭執(zhí)不下的
就投胎
火急火燎的閃電
 
愿意漂泊的
投胎遙遠的銀河系
 
而那些實在
想不開的云彩，化身成
幾塊石頭
托生到舟山群島
 
·風逝，或者遺忘

是差不多了。田野里
除了幾顆
白菜還有內卷的
復雜性
 
大面積的頹廢，裂爆出
火的音節(jié)。那些
 
羽化的，遁地的
秋蟲，燒毀記憶，疊進
影子。死等著一場
寂靜的大雪
 
唯有善于搜索晚情的
斜陽。屈膝
立背，讓散落于
柏油路上的石子，干枝
 
顯映出肅穆的碑群
和姿縱的
波浪。所有的走過
 
都在閃亮中，風逝
或者遺忘
 
·神的肋骨

秋雨初歇。高風
漫卷層云
 
長空側臥，一根根
神的肋骨
 
疏籬背后，金光走過
夕霞走過
 
夜幕撩起黑袍
緩緩落座
 
遠天：寂靜持咒
萬蝮入定
 
·野葫蘆
 
整個夏天，它們都在
爭奪泥土
 
或許，是耽于最后的
幾場夜雨
拉拉草，松開
多刺的小手
終被喜水的
野葫蘆全面覆蓋
 
在這生長期即將
結束的八月
竭力脫困的野葫蘆
腰間掛著
一枚枚硬瘦的秋果
像剩余彈藥
 
·桂花開了

傍晚。父親打來電話
 
“小院的
桂花開了”
 
我抬起頭，月亮一半
皎白，一半
虛掩。是的
 
我看到，月宮的后院
桂花也開了
 
年年八月。有人遣懷
滔滔江水；有人扣問
朗朗明月。而我
 
只佑求，歲歲可聽得
這樣一句
漫不經(jīng)心的話
 
·苔蘚

苔蘚喜走水路，披著
明亮的雨
 
仰望夜空，催生大地
深綠的星叢
 
不怕冷的
爬過喜馬拉雅山的雪線
熬不住的
躲進幽暗的巖洞
 
命好的，陪侍富人
有噴淋的花草
 
吃不飽的苔蘚，偎在
故鄉(xiāng)濕滑的
老墻根。是我靈魂
 
所供奉的，齊刷刷的
一排小神
 
·所見
 
云頭高懸，一束光
俯瞰大地
 
沒有一個人，一匹馬，一壟莊稼
 
仿佛人間
繁華褪盡
 
只剩萬古愁
在一條河里波光粼粼
 
·釘子

眼看著要下雨了。螞蟻搬家
燕子低旋
 
放羊的劉二，喊魂一樣
吆喝著
草地里唯一的
 
屬于他的那一組白云
和雨水無關
 
遠處，黑云如錘
從空氣的吃水線下，浮起來的重型
噴氣機，一架架又重新
被擄進子宮
 
此刻，駝背的劉二，立于曠野
就像一根
被生活砸彎了的釘子
 
·閃電頌

天外有光，云很容易
就被引燃
 
繞飛，切過閃電的
疆域。用心念
取一團火
點上人間的燈盞
 
這火，煅燒過寶劍
鐘馗用的就是
這火，舔舐過鐮刀，月牙兒
照耀著夏夜
一壟壟疲倦的莊稼
 
我不怕，走黑路
也不怕
鬼叫門。每每航越
那紫色的閃電
 
都會被贈予
裂石般的毅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