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茗十八拍
2016-06-13 作者：廖靜仁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次
《品茗十八拍》由將品茗、醉茶、影子、周末不寫詩、茶品開心、一罐嫩芽、茶壺、品茶、茶魂、新茶、清明茶、雪水沏茶、蘭花指、茶水、熬茶待雪、采茶季、茶鄉(xiāng)即景、茶湯十八首詩歌組成。
《第一拍：將品茗》
循著一片老茶的莖脈
我攜茶經(jīng)上路，去追尋源頭
叩問過曾陪陸羽品茶的仙翁
謁拜過嘗遍野草的神農(nóng)
天地鴻蒙，無人就有茶種
億萬年前的茶樹長在云天
佛祖如來，太上老君
早中晚三餐都不離開茶水
觀世音澆茶園用凈瓶
佛祖和太君煮茶用乾坤
億萬年前就有茶道
道可道，非常道
茗可茗，非常茗
神仙與菩薩對奕從不相爭
不設(shè)楚河漢界，不論輸贏
日月為盞，晝夜分明
杯盞里茶湯氤氳
山嵐霧氣彌漫升騰
將品茗，那時沒有制茶人
一芽一葉，順手摘自云中
沒有污染的茶水滋養(yǎng)日月
如來顏不老，老君尚年輕
我輩何須千里萬里覓茶經(jīng)
盤腿落坐將品茗！自斟自飲
意味深長只可慢慢品
最好打著蘭花指，神情更入定
《第二拍：醉茶》
有人說醉茶，我從不相信
今天春陽正好
獨自翻出一塊安化老黑茶
典型的80后
比我兒子的年齡還要大
冰磧巖的器皿，九龍池的水
點一柱禪香與天地對話
茶是山之魂，尤其是
上了年紀的老黑茶
該在時間里養(yǎng)得溫文爾雅
一如卵石沒有棱角
一如我鋼毅的個性被風(fēng)雨銹蝕
看不慣的事那不關(guān)我的事
新常態(tài)嘛！自己得慢慢適應(yīng)
退在一隅，泡壺老茶品人生
這是一塊緊壓的安化黑茶
緊壓成秦時磚頭的模樣
把時間和故事藏在心里
綻放出的一種突冠散囊菌
被人們俗稱為金花
冰磧巖是億萬年前的?天石
九龍池水是冰川世紀融化
所謂老茶，相比只是個胎兒
但茶的霸氣終于外泄
我被茶喝醉，心卻依舊清醒
《第三拍：影子》
夜已深，茶已淡
我還是再續(xù)了一盞
有個人影在茶湯里沉浮
今夜我不會孤單
即使孤單，且挑燈看劍
入夢會有一匹白馬
伴我夜游長安
馬蹄綻放出美麗的蓮花
況且，白馬劃過夜色
比閃電更加耀眼
茶水淡了，我無遺
有個影子作伴，不會再孤單
《第四拍：周末不寫詩》
周末不寫詩，做個茶癡
茶是小女釆摘，老夫親手焙制
壺自宜興來，上等的紫砂
泄漏出好友的真情厚意
嫩綠新芽，我也曽寄去幾許
取老家九龍池的水入陶罐
讓沸水慢慢冷至80度左右
注水更要慢，懸成一根細線
看葉片慢慢打開一個春天
云霧繚繞的是草木的馨香
是鷓鴣的啘囀，是十指尖尖
淺淺一口，便神清氣爽
不羨鴛鴦不羨仙
周末不寫詩，只做個茶癡
詩在春芽亦在水，紫砂壺
汝窯杯，何須再用文字
《第五拍：茶品開心》
酒灌愁腸，茶品開心
這樣簡單的道理
卻不是誰都能懂
新日子過去了就是舊日子
有些日子還沒有到來
就沒有了要打開的意義
唯有茶，能讓日子品出味道
新綠在凈水里不止是沉浮
更有綻放。日子也在綻放
由茶葉在水中打開的日子
濕漉漉的，而且青翠
《第六拍：一罐嫩芽》
你的紫砂壺，我的汝窯杯
安化嫩芽九龍池的水
讓時光倒流，我且任性一回
壺有壺緣，杯有杯緣
欲品好茶，更要好人緣
一罐嫩芽在安化等我
羅妹子說：嫩芽釆自谷雨前
故園36年前，我是泥瓦工
她的父親，既和沙漿又挑磚
羅大哥一副好嗓子
多才多藝，常趁小憩來一段
長江后浪推前浪，昔日還在母腹
如今也已經(jīng)成了大姑娘
一口流利普通話，還會吹拉彈唱
我為羅大哥點贊：一代更比一代強
有好壺等著，有好杯空著
一罐嫩芽卻經(jīng)不起時間考驗
那就趁早回安化，悉心品嫩芽
《第七拍：茶壺》
一把好的茶壺在等著懂它的主人
只有他才會知道
用什么樣的茶，什么樣的水
才最適合養(yǎng)什么樣壺
壺與茶，茶與水都有靈性
天人合一，這不是一句空話
天確實是空的，但人心不空
壺也是空的，空壺待茶
待水的心情，是我此時此刻
正想著你的心情
《第八拍：品茶》
茶是所有草本植物中
最具超強記憶的一種
從孕育到萌芽
到投入水中的一刻
所有的經(jīng)歷都長在葉脈
葉脈是一生中記憶的觸須
葉片在水中慢慢打開
觸須舒展，記憶也在舒展
會品茶的人能從茶的湯色里
品出釆茶女咯咯咯的笑聲
品出鷓鴣鳥咕咕咕的啼嗚
還能品出施過什么樣的肥料
品茶，品的其實就是心境
品的就是人生，是海闊天空
《第九拍：茶魂》
遇到一款好茶
如結(jié)識一個好友
時不時會讓人想起
與它在一起的時候
那香氣很是特別
幾天幾夜，還繚繞在喉
卻總也找不到恰當(dāng)?shù)谋扔?/span>
我只能說，茶也有魂魄
這一天實在想念它不過
我們又去了馀慶堂
楊老板用鋼針解茶
如抽絲剝繭，小心翼翼
他說這款茶來自安化芳溪
用的原料是天尖一級
過去是專供天子飲用的
你看看這葉底，嫩綠間漫漲春意
遇到一款好茶真不容易
如同人間難覓知己
但愿好茶也真有魂魄
我的魂魄，系著那一方山水
《第十拍：新茶》
淺淺的綠，淡淡的黃
葉脈里延伸著黃河長江
平疇萬里，無限江山
一片茶葉是一張地圖
茶在水中，水在杯中
一縷茶氣潤澤人間煙火
打著蘭花指的手，并不是手
那是美麗的蘭花一朵
凡與茶有關(guān)系的女子
個個都沉靜而又內(nèi)斂
茶水淡了，人情不會淡
茶葉在溫水中慢慢展開
日子在時光里慢慢展開
慢慢，慢慢地，好日子
風(fēng)清云淡，在杯中舒展
愛品茶和會泡茶的人
并不是俗人，而是神仙
《第十一拍：清明茶》
掃墓回老家，順手采摘清明茶
制作工藝，全是照搬古法
而后把新芽放入壺中
用沸水沖泡，滌蕩
降伏山中茶的野性
至于暴戾之氣
再用冷開水過一次濾
這叫醍醐灌頂，令人清醒
泡茶，之所以要打蘭花指
這是對釆茶人的尊重
對日月，對山神的尊重
中國的茶道有三好
好山，好水，好人
與茶打交道的漢子或女子
是上幾輩子修來的福分
植物能通人性，茶猶甚
茶記得自己來自哪個山頭
由哪位村姑的指尖釆摘
包括烘焙揉搓，是經(jīng)誰手
與什么樣的草木有染
就會散發(fā)出什么樣的馨香
茶，全都記得
《第十二拍：雪水沏茶》
春三月，圓月夜
煮一壺雪水沏春茶
積雪的過程
有溫暖的回憶
只有心懷溫暖的人
才會有積雪的雅興
才會品出茶的真味
品出人生的艱辛與喜悅
在80度的水中
展開一片片鮮嫩的茶葉
鷓鴣的啼囀，情深意切
來來來，再來茶點一疊
新烤的花生，香味濃烈
剝?nèi)ユz甲般的麻売
鮮紅的羅裳只須輕解
白胖的仁，是自家的女人
茶淡了又如何呢
該告別的總會告別
花生仁的味道
是鄉(xiāng)情的味道
《第十三拍：蘭花指》
臉若桃紅雙眼皮
打著蘭花指沏茶的女子
說起話來，細聲細氣
這是一泡芽尖。她說
最好只用溫開水慢慢沖泡
她還說，溫水泡茶慢慢濃
與我相比，她就是這芽尖
我是說她的年齡和閱歷
一年360天，我們天天泡在一起
我是看著這個鄂北小女子
慢慢成長的，就像看著
芽尖兒在溫水中慢慢展開
回老家去過年，正月又已完
我卻再也沒有見她打回轉(zhuǎn)
更沒有見到蘭花指，在這個春天
《第十四拍：茶水》
茶水茶水，先茶后水
一定要分出個先后么
茶不語，水亦不語
對飲者皆不語
因為不語
茶杯里淺淺的水中
便有了蓮花盛開
蓮花盛開，我佛如來
《第十五拍：熬茶待雪》
期待一場飛雪的到來，不僅需要耐力
先煮上一壺老黑茶吧，而且只用文火
坐在陽臺的石凳上，慢慢地熬
只有慢慢熬濃的茶水
才能夠品出時間的味道
期待一場飛雪，期待玉色的蝴蝶
美不是這么容易就能等來的
尤其是純潔而靜美的飛雪
長河落日圓，那是在北方
金戈鐵馬駕長車，離這太過遙遠
他所極目的天邊晚霞在折疊霓裳
夜色溫柔，圍攏桌臺上初紅的爐火
星星和月亮去湘江洗澡，徹夜未歸
負責(zé)打撈的猴子又開了小差
熬著老茶的老者長壽眉動了一動
他到底說了句什么無人能夠聽懂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以前的脾氣暴躁
年輕時在北方當(dāng)過兵挽過烈馬的長鬃
他慶幸沒有留在京城不然也是個暴君
雪是北國的公主。他曾經(jīng)很神往地說
不會輕易遠嫁南國
除非有太多太多的南蠻也蠻不講理
公主才會乘著北風(fēng)過來和親
用她的柔軟來軟化板結(jié)的土地
使血性旺盛的南蠻人變得溫存
而用文火熬老茶的男人已老
他早已經(jīng)習(xí)慣了期待
因為他知道期待本身就是一種大美
天色是在他的期待中暗下去的
又在期待中倏然一亮
其實沒有任何征兆，飛雪就來了
如億萬只螢火蟲打著燈籠點亮夜色
也點亮了次日的黎明
熬著老黑茶的老者沒有格外的驚喜
他一生中經(jīng)歷了無數(shù)個這樣的長夜
知道天使遲早會來，所以才如此期待
北風(fēng)在他靜坐的陽臺上四處亂躥
他著一件暗金色的小棉襖如擁爐火
感覺飛雪靜靜地在頭頂上飄落
白了稀疏的發(fā)絲，白了粗密的絡(luò)腮胡
他的心里比飛雪還要快樂
老者品了一口濃釅的老茶
目光自上而下，由遠而近
看飛雪飄飄灑灑，輕輕盈盈
遠處的山崗白了，近處的田野白了
再借茶盞里明亮的雪光
他照了一照自己的影子
并噓了口氣說：時間的味道真好
《第十六拍：采茶季》
采茶的季節(jié)是農(nóng)人最忙的季節(jié)
一個個甩脫棉襖，如換了皮的蛇
在山坡田頭，溜來溜去
同樣忙碌的還有林子里的鷓鴣
——咕咕——我夫——播谷
——咕咕——我夫——播谷
男人們聽得心里好熱乎
使出積蓄了一冬的力氣
將鐵鋤鋼犁扎進暖乎乎的泥土
曬著春陽的蚯蚓伸了個懶腰
居然已找不到來時的路
山坡上又有著好聽的聲音飛出
不是鷓鴣，而是美麗的采茶女
花頭帕一閃，又飄到了對面山坡
采茶女的歌兒為什么如此動聽
不要問我，直接問泉水或者露珠
飲泉水、綴露珠的嗓音又脆又亮
賽過了百靈鳥，羞煞了小陽雀
我是高高山坡上的一株茶樹
生長在南方最溫暖的緯度
做綠茶時我奉獻出鵝黃的芽尖
做黑茶時我的葉很肥、梗很粗
——葉子包得鹽，梗子能撐船
茶湯濃釅，止渴減肥促進睡眠
這是安化黑茶師傅的口頭禪
傳了幾百上千年，一直還在傳
《第十七拍：茶鄉(xiāng)即景》
谷雨住，清明雨在山的那邊
第二輪釆茶季還差那么幾天
釆茶女真會擠時間的空檔
花頭帕，藍圍裙
春的旗幟在軟風(fēng)里款款
十指被嫩芽的漿水滋潤過
草木的馨香久久不散
陽光也是軟軟的
柔柔的手怎么也捧不住
流下一地蛋黃，從指縫間
剛剛孵出的小雞上前去啄
被自己的影子嚇得發(fā)呆
釆茶女咯咯的笑聲不斷
驚醒了山那面的清明雨
幾縷炊煙逃躥，緊貼著屋檐
《第十八拍：茶湯》
從茶湯的顏色里看茶的年齡
不止是用目光，還得用經(jīng)驗
新茶朦朧色，老茶似琥珀
只需淺淺地抿上一抿
再伸出舌尖，年齡即可識辯
跟說書似的：十年，不
是十年半載。然后又補充說
來自云臺山北面
這茶湯有些堅硬
北山的風(fēng)，比南山的寒
泡茶的女子聽得專注
在旁的老板直把頭點
也太玄乎了吧？我卻忍不住
指著泡茶的女子插言
你猜猜看，她出生在哪一年
滿茶室人哈哈大笑
品茶的老師傅卻脹紅著臉
她……她……
一陣結(jié)巴過后，便只說了句
老茶湯養(yǎng)顏，不能光看臉面
作者簡介：
廖靜仁，一級作家，湖南省文史研究館館員，全國五一勞動獎?wù)碌弥?，全國第三屆青?chuàng)會、第八、第九屆文代會代表。作品散見于《人民文學(xué)》《當(dāng)代》《十月》《中國作家》《北京文學(xué)》等。出版著作有《湖湘文庫廖靜仁卷》等十余部，其中《纖痕》《過灘謠》《大山誨語》《我的資水魂》等篇什，先后被《新華文摘》選載并有《紅帆》《資水河，我的船幫》等由《中國文學(xué)》譯成英、法文向國外推介。近年轉(zhuǎn)事小說創(chuàng)作，并已發(fā)表中、短篇小說若干，著有長篇小說《白駒》等。已有評論稱：他正在努力完成從自然資江到文化資江的跨越?，F(xiàn)供職于湖南省文聯(lián)從事專業(yè)創(chuàng)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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