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武漢
 
墻上的日歷發(fā)炎了，
一頁一頁脫落，白云裁剪的口罩，
武裝了交通、社區(qū)和場所的公共呼吸。
武漢病了，來路不明的的陰影，
暗淡了鮮紅的春聯(lián)和燈籠。
過年的酒，在朋友圈刷屏的惦記里，
稀釋了度數(shù)，比礦泉水還清淡。
庚子年正月初一，沒有人說拜年，
沒有人還能夠笑容滿面。
所有節(jié)日的表情變形，
不敢撥打電話，不敢問候，
害怕接通之后只有靜音。
武漢病了，在武漢的兄弟姊妹，
還好嗎？還好就隔空說說話，
曬幾張圖片，臘肉、香腸、燒酒，
讓活色生香，滌蕩過于沉悶的空氣。
沒有降不了的妖，過不去的坎，
我已經(jīng)備了一壺上好的酒，
等門前封條撕了，一二三，干！
 
與口罩一起過年
 
與口罩一起過年，
嘴邊的“拜年”被咳得七零八落，
能聽明白的只有“保重”。
城市與城市之間打了封條，
鄰里之間門與門隔離，
小區(qū)拉起警戒線。
雪花、雨滴、落葉都有了籍貫，
一只螞蟻爬行也有了戒備。
七大姑八大姨定好的餐聚，
取消了。有喪從簡，簡到幾百字，
從生到死。有喜推遲，無承諾，
或者春暖花開，或者，或者。
街道的冷清比季節(jié)凜冽，
更讓人窒息。這是不得已的選擇，
也是最有效的選擇。
誰也不愿過年是這個樣子，
假期都延長了，在家多呆幾天，
比出門遭遇庚子年的“劫匪”安全。
前線與后方已經(jīng)模糊，居家，
有人惦記就夠了——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聽柴可夫斯基《悲愴交響曲》
 
生活被圈禁了。
上床下床一日三餐，手機、電腦，
二十四小時記錄行走步數(shù)，不及二百。
 
沉悶。交響作背景在房間循環(huán)，
有傷痛的氣息在身體里擴散，
鍵盤敲出的每一粒漢字都是奢侈。
 
這個時候意外闖入的俄羅斯老柴，
可夫斯基，臨死之前幾百年的悲愴，
埋伏安魂的博弈、抗爭和決絕。
 
二百步也能合上交響的節(jié)奏，
不可思議。這是生命上演的最后樂章，
被病毒感染的大腦比病毒頑強。
 
音樂未被感染，可以修復受到感染的
陸地和海洋。即使老柴轟然倒下，
也站在高山之巔，能夠仰望。
 
非常時期，一個巨人留下的絕唱，
在圈禁的日子里，無邊蕩漾。
 
太安靜了
 
萬人空巷，
十萬人空巷，
百萬人空巷，
千萬人空巷，
千千萬人空巷。
只有人的數(shù)字，
只有床位的數(shù)字。
沒有來的人不算，
已經(jīng)走的人不算。
數(shù)字沒有聲音，
人走沒有聲音。
落花和流水，
沒有聲音。
太安靜了，
自己的心跳，
也聽不見。
 
二月還在
 
以后提起二月就有恐懼，
我是其中之一，還有億萬萬人和我一樣，
落下病根。這種恐懼來自四面八方，
潛伏和洶涌都陰魂不散。
我嘗試過突圍，在不能自拔中把自己連根拔起，
讓靈魂出竅，肉身與恐懼剝離。
我在房間暴走十萬八千里，
長江黃河甩在身后，長城甩在身后，
恐懼也甩在了身后。我有點崇拜自己，
確信這是行之有效的絕招。
原本可以喘口氣了，抬頭看見，
墻上的日歷二月還在，而且面無表情。
再看看腳下，怎么也找不到腳印，
掐了掐自己，驚出一身冷汗。
 
一個詞不幸感染
 
一個很好的詞，被感染，
在一個失血的春天。這個春天，
花開都是罪過，就像太多的笑臉貼圖，
被拒絕。這個詞染上病毒的時間更早一些，
那些古裝的連續(xù)劇長期征用，
詞性在金鑾殿變了味道，
晉級為大詞，成為新的皇冠。
這個詞被人提醒，高高舉過頭頂，
如果吞吐的是紙做的蓮花，
只能放在祭壇上了。
這個詞每個人都享有版權(quán)，
或為泥土、雨水和草木而生，
或為生命中每一個太陽而生，
這才是這個詞應該的去處。
現(xiàn)在被感染的這個詞，異常敏感，
四面圍追堵截，生死未卜。
還是讓這個詞不要死吧，有病治病，
把它放在清水里好好洗一洗，
找回它原來的詞義，不需要調(diào)教，
也不需要任何添加劑，
作為生命的回饋，沒有人糊涂。
 
與萬物和解
 
蝙蝠長出兩米的翅膀，
蝗蟲撲天蓋地，新冠神出鬼沒，
我在措手不及中努力接收人類的信息，
很弱，很卡，眼睛突然色盲，
只有黑。伸手不見五指，
觸摸冰冷的絕望。
我開始懷疑時間的暫停鍵失靈，
重新啟動的陽光還有多遠？
人和人，人和自然拉開的距離，
需要人來修復，而人已經(jīng)羞于做人，
生不如死。我只想做一條魚，
用我七秒的記憶忘掉所有——
過度的貪婪和欲望，深重的罪孽，
以及大自然飽受的創(chuàng)傷。
把這些想清楚，天就亮了，
時間還會回來，多一些藍天和白云，
就少一點罹難。英雄與人民，
都有同構(gòu)的身軀和骨骼，
一個生命倒下，所有活著的人，
傷痛扎得更深、更狠。
躲過一劫，頌歌與祭文的誦讀，
每個字句都不能省略，喚醒良知，
與萬物和解，相親相愛。
只有久違的吻還記得愛情打過封條，
親愛的口罩，隔膜可以親近，
可以成為幸福的寶典。
 
這個春天為什么不可以寫詩
 
誰也不愿意春天支離破碎，
這個春天的劫難，沒有人置之度外。
時間暫停，人和人漸行漸遠，
擦肩而過都成了奢侈。
適用于春天的詞已經(jīng)格格不入，
戰(zhàn)場和前線以漢字坐實悲壯的情景。
不見硝煙的戰(zhàn)場戰(zhàn)事告急，
越來越近的前線，近在眉睫。
戰(zhàn)爭讓春天生死攸關(guān)，所有人卷入，
不是所有人都能沖鋒陷陣。
我不能每天以淚洗面，不能
圈禁在家里指指點點，更不能
熟視無睹無動于衷擺一副假模假樣。
春天的樹葉一片一片泛白，
驚恐、隔離、封城、逆行，
樹枝上倒掛的陰影，讓空氣稀薄。
問問自己看到什么，想到什么，
問問自己在做什么，做了什么，
再問問自己，該做點什么？
不著一字不一定潔身自好，
留下文字也非饅頭蘸血。
一個詩人在這個春天保持沉默，
如果把沉默引以為至高無上，
比一個戰(zhàn)士臨陣脫逃，更可恥。
這個春天為什么不可以寫詩，
身在其中，被一千種情緒包裹，
任何一種情緒的表達都是釋放，
多聲部音色可以不完美，但它是
這個春天的證詞，白紙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