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 唱
 
十月，一個人從房子里出來
哼著一支小曲，仿佛一陣風(fēng)吹過午后
在空中不變大，也不變輕
 
有著清峻的臉龐和一雙大手
他是個男人，他哼唱的曲調(diào)中
沒有石塊，卻驅(qū)趕出
 
一匹心懷憤怒的瞎馬
在已經(jīng)存在的事物中，吸收著光線
自己卻并不變得光明
 
他哼著，用一排松樹過濾大氣
不再那么懷鄉(xiāng)，不再那么憂郁
他哼著傾倒暗紅色的土甕
 
鋼琴在看不見的地方彈奏
他接著唱出一枝玫瑰，另一朵菊花
他唱著風(fēng)和風(fēng)一樣的心靈
 
他其實哼唱的是一泓亮溪從空中流淌
動物們低頭不停地汲水，直到
那銀色的雄獅終于成型
          
1991.10
 
 
　　親眼目睹
 
你肯定見過許多驚心動魄的事物
就像頑石起舞
就像歌唱者正在歌唱
雪亮的彎刀突然撲進(jìn)凝聽者懷中
某種原因讓古老的死亡現(xiàn)身
噢靈魂！夏天的黑暗和秋天的黑暗
同樣的秘密在生存中，埋下釘子
就像另外有一個人在體內(nèi)來回走動
 
二十七歲，你聽自己的話語
那么，要平靜如何平靜
夜晚的虎豹落入水井
要沉默如何沉默
一只疾飛的鳥兒蒙頭撞進(jìn)銅鐘
類似你書信中一再提到的降雪
世界也不會停止死亡和生育
 
那么你還會看到更多奇異的事情
正像這樣的下午
東邊雷雨，西邊落日
我親眼目睹一雙大手掙開鎖鏈
分開光明與陰影
從所有器物中隨意拿出一件
指定我使用這架鋼琴
最多再加上
一個合唱歌隊，一些反復(fù)來臨的夢
            
1992.07
 
 
　　悠閑時光
 
做完今天的工作
我順手打開朋友新出的文集
看到其中優(yōu)美的字句像蝴蝶飛舞
就暗道一聲：好
我還泡一杯熱茶
玩幾下啞鈴
接著退隱到窗下瀏覽昨天的報紙
仿佛隔岸觀火，我的耳朵
清楚地聽到泠泠澗水濺上了青石
 
我把采集的松枝插在案頭
把喜愛的一塊草地留在心里
然后要借午間的暖意小寐一會兒
朦朧中有幾位下來辦公的天使經(jīng)過身邊
他們扇著翅膀
像一群忙碌的蜜蜂發(fā)出嗡嗡聲
還對我的睡姿指指點點
嫉妒地說：瞧！那個人
藏起了自己的憤怒
仿佛已經(jīng)沒有雄心
仿佛他就有那么自在……
 
但他們嘰嘰喳喳的議論不會把我吵醒
              
1995.05
 
 
　　朋友們來讀書吧
 
打開書卷的第一頁也就得到了靈犀
此時我們是站在周天子的河岸
注視阿房宮的大火和衛(wèi)城的燈盞
兩千多年的飛蛾紛紛投了過去
 
有關(guān)興亡的故事是多么熱呵
那么我們不妨烤一烤自己的手
順便看看埋藏讀書人的大坑和滑鐵盧的雨
直到秦始皇和拿破侖在其中熄滅
 
另一次，眾人在逝水中捕獲了同一條魚
李白和拜倫的熱血接通了山川
像兩個酷愛手藝的匠人，討論著
大海、飛翔、夢境和生死
 
年輕一代與蘇格拉底的辯才一樣出色
莊子的大鵬沿我們的窗戶一直在飛
為這奇妙的表達(dá)，我們要鼓掌，拍桌子
由于梭羅，寂寞形成了深湛的湖
 
而曹雪芹的寂寞則成全了如云的少女
在哪一刻？我們突然看清
每一匹馬，都是一個戴著面具的男人
每一位女人的身體，都有一只蝴蝶
 
而每一個孩子的出生都有一位天使主持
他能不借助任何世俗之物去愛
這樣的美好讓人感動，讓人覺得沒有白活
接下來應(yīng)該生活得更有勇氣
 
那么去讀讀我們的父親，他們金戈縱橫
他們滿身血與火的印痕
聽著那為后人坐穿牢底的歌聲，又一回
多少鋼鐵融進(jìn)了你的眉宇
 
在時代的這一頁，一個大提琴手在請求
“切勿為時代而放棄永恒”
也就是說，朋友們來讀書吧
最后你會從永恒中看到你自己
 
你正掃雪、播種，在群山上縱酒放歌
倘若你忽然感覺有了搬運大海的能力
并見滾滾波浪灌進(jìn)沙漠
我的朋友，請不必驚訝，那是
 
那是，閱讀發(fā)生了奇跡
          
2000.04
 
 
　　一碗末日面
 
世界已入夜，我在吃面。
天空正飄雪，我在吃面。
有人藉口慶祝末日來臨嘯聚飲酒，
有人遠(yuǎn)赴北方饕餮盛宴。
 
烏托邦接近高潮，高山流水到了小橋段。
得寵者巧笑，失意者淚垂，
為那些莫須有的安慰。
安居的人身世飄零。
到來的也正在告別。
流浪的和回家的都被堵在路上。
蕓蕓眾生不得不忍住甜和痛。
 
雕欄玉砌，我在吃面。
山川如故，我在吃面。
朱顏已改，我在吃面。
屠夫收到平生第一束鮮花。
獨裁者走下梅花樁，開始像藝術(shù)家一樣生活。
口吃的人關(guān)了樂器店。
 
燈柱們菊花怒放，仿佛男人齊聲高歌。
一個肝膽相照，另一個滿腹心事，
更多的火焰冰冷。
屈指數(shù)數(shù)以前的利劍和幾次鐘情，
這漏洞百出的一生??！
右傾者不可能左右開弓。
這些混為一談的灰燼和怒馬鮮衣，
這身體的廟堂，多少空房子朝云暮雨。
 
此時有人情意繾綣，有人爛醉如泥，
有人靠一杯冷水鎮(zhèn)定自己。
如果有愛就不需要尊嚴(yán)。
如果死亡也不需要夢想。
現(xiàn)在開始，你們且相互取悅對方。
 
這是日復(fù)一日的晚餐時分，
人類奔走相告，慶祝末日將至。
這位大神孤獨地坐在小飯桌旁，吃一碗面。
此刻他抹抹嘴巴長身而立，嘟囔一聲：
還得繼續(xù)改造天庭和世界，
這是你們?nèi)祟惖哪┤?，與我何干？
我在吃面！
 
注：2012年12月21日，是瑪雅歷書的世界末日，而人們將這個節(jié)日變成了一次身心無地的狂歡，紛紛以諸種方式慶祝末日來臨。此末日前夜，北京落了一場雪，我吃了一碗方便面。方便面卷曲閃亮，仿若天使的卷發(fā)。為之作。
 
 
　　山間夜行
 
空余的一天  在山間夜行
夜路不易走穩(wěn)  深一腳淺一腳
但咕咚咕咚的顯得格外有力
群山昏睡  溪水像一道白銀
一個親切的大家伙  神話似的
接近漫長荒蕪的歷史
 
我跟在后面
看它的手  眼  身  法  步
大家伙生氣  生活便黯然失色
大家伙吹火  整條山谷亮出十里
它沖動時  我胸腹脹痛
它若跳起來  我就嘎吱一聲
說到那最古老也最快樂的事
它直接表演  我風(fēng)云變幻的身體
從一朵花上挺身而立
 
后來我羞愧難忍  發(fā)了脾氣
此山是我栽  此路是我開
說完將大家伙一把扔到天上
光明就這樣出現(xiàn)了
月光開始不停地沖洗山坡  后來
我能隨自己的心意行走了  忽快忽慢
但見霜雪懷抱著石堆  一再閃現(xiàn)
整個世界有種呼之欲出的勁頭
 
其實  這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讀一本好詩人的作品  猶如
在山間夜行  起初你將信將疑
后來發(fā)現(xiàn)他是獨走夜路
不怕死  不怕嘲笑  沒有什么照耀
鼓舞你提頭來見
一路走到世界重新開始之處
         
2013.04
 
 
　　雪中會飲
 
清晨陽光燦爛，午后開始下雪。
在這陽奉陰違的一日，
許多悔恨無從解釋。
 
是夜，我邀了肚中的宰相、提燈小廝，
以及好漢、翠袖和幾個神出鬼沒者。
我抱著兩壇好酒，
請他們品一品火上雨和云中鐵。
 
我到的時候，禮義廉已經(jīng)在座，
但夜色蒼茫間，仍有虛席。
恥！還沒有來。他們說，
街上魚龍混雜，也許恥有別的快樂。
 
他極言道不遠(yuǎn)人，卻總是最晚到場的那一個。
             
2015.05
 
 
　　醉酒者說
 
我還沒有喝多呢，座中諸子
還沒有趴下，就讓我再繞樹三匝吧。
法律不許醉酒駕車，但我醉駕春風(fēng)
可不可以？那位虞美人可以睡一下，
她喝過也唱過，她會夢見月光和雨季。
你可真會甜言蜜語呀！是有人在火烤一只
白糖罐子嗎？我覺得陣陣發(fā)甜，
把活著這事兒都快忘了。嘿，將進(jìn)酒，
杯莫停！你們喝得太慢了，試想，
雪如果中途停住，冷下來的酒如何飲下去？
所以再干一杯，有生之年要趁熱打鐵，
我們都不要早早放下熱血。
憑誰說，讀書人酒后也像個土地爺，
把這一杯大口灌下，就輪到我朗誦了，
又是誰說，飲者實際上裝下了一個圖書館，
它只能用于讀和聽，而寫作就像一種抄襲。
哎呀，所有的寫都是抄襲，萬物的奴隸，
李白為其中一些插上了翅膀，
但他糊涂，不應(yīng)該自己也一頭扎進(jìn)去。
這會兒酒中的人民都在飛，所以那位官人，
別說國家社稷，有些事沒那么要緊，
我雖然也憂國憂民但已經(jīng)沒有那么餓，
不像杜甫，被那個壞豬頭欺負(fù)了。
請原諒我的大言不慚，古來圣賢
皆寂寞，其實我也不知道神在哪里。
還好，禮、義、廉、恥你們都在，
此生也有涯，卻也有酒的深永，
君子固窮，我們就著春筍和骨頭，
讓一生的破碎終于在醉中回到完整。
             
2015.05
 
 
　　湖濱筆記
 
一個湖與一個美好的家庭有許多類似。
湖面如鏡，天鵝一字兒排開。
那彎曲的羞怯的脖子，拖著白云，
整齊的波紋生生不已。
 
看風(fēng)景的人們打傘經(jīng)過，好像
人人舉著一個芭蕾舞。
他們說到了局限、自由和寬恕，
類似的無所事事。但不羞愧，沒用處，
但不焦急，但遠(yuǎn)眺，但書中有詩。
 
而漫聲誦讀的風(fēng)更像一位年輕的葉芝。
眉清目秀的樹全都因此提了提神。
蘋果也正在發(fā)紅，
回身一望，揚起下巴上隱約的小痣。
 
在所有美景中，我就是這樣想念的。
當(dāng)她老了，肯定也還是這樣：
她沿著一段弧形彎道走來，
迎著天光收斂時，緩緩跪下的右膝。
 
路邊的圓石捧著期待之心，它們
熱了，它們等著懷抱的酒瓶
被打開。哦，那長眉，細(xì)眼，
那塵世的幸福的鑰匙。
          
2015.10
 
 
　　南天門觀泉
 
在這里，我第一次發(fā)現(xiàn)，
所有的水當(dāng)中，
流逝是最好的一種。
據(jù)說成吉思汗曾在此張弓搭箭，
但是很難相信，那么粗放的人，
怎能穿過如此細(xì)小的針眼。
我更相信我的老鄉(xiāng)孔子，
他說，逝川不捐細(xì)流，
所以萬物在其中不停不休。
我后來又注意到，巖石高峻，
無來由的寫著幾個紅漆小字：
佛家凈地，禁食酒肉。
彼時山風(fēng)正緊，聽上去仿佛水聲。
我回頭，為泉水邊的劉立云拍照，
他負(fù)手而立，恰好擋住南天門的沙漏。
            
2016.06
 
 
　　逾天命，自供諸事
 
我有過兩次暗戀，
第一次，寫了三百封書信，
第二次，寫了九十首情詩。
一頭犀牛就這樣默默養(yǎng)成。
 
我進(jìn)過三所學(xué)校，
在紅色的，我用火苗批閱黨八股。
在白色的，我學(xué)會禮拜和作揖。
而藍(lán)色的空中，出現(xiàn)了打太極的老鷹。
 
我玩過五種型號的步槍，
七斤半的少不更事，
八斤半的寸土不讓，
九斤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而在長達(dá)十年的時間里，
我反復(fù)夢見同一匹狼和同一匹馬，
并終于教會了它們使用語言。
我們圍坐在一起，討論天下和人性。
 
曾讓得意的螞蟻，從大象身上尋找命運的拐點，
懷才不遇時，也向夏蟲語冰。
半百之?dāng)?shù)，皺紋里有一些折腰的痕跡，
另有一些雷霆炸出的暗坑。
 
這可能就是我，懷抱不平但一本正經(jīng)。
始終心有巨石，錦衣夜奔，
跑得四蹄滾滾卻一直在原地，
并終于從野獸的身量中提煉出人形。
    
2016.08
 
 
　　五月謠曲
 
坐在窗下讀書的人
不覺讀到了深夜
兩只布谷叫個不停
仿佛翻飛的雙手在空中播種詩句
抬頭看見滿天星光明亮如洗
親愛的人熟睡在白云之側(cè)
描寫奇跡和山水的書
翻到了最后一面
遙望國家地理最北端的漠河縣
北京已經(jīng)是炎夏，但那里
流水清澈，仍在拍打未化的白雪
那一片沁涼就像心頭的翅膀微微翹起
還有燈塔，還有燈塔鎮(zhèn)守邊境
哨位上的士兵頓一頓槍托
穩(wěn)住了大好山河
      
2017.05
 
 
　　數(shù)學(xué)課
 
一顆心，必須有一個肉體，
十顆子彈，必須有一個靶子，
如果槍法好，就會有十個靶子。
解開這道題，需要一百次瞄準(zhǔn)，
另外加上一萬次練習(xí)。
 
這是軍事的無理數(shù)：
臥姿裝子彈三千次，
跪姿裝子彈三千次，
立姿裝子彈三千次，
但是擊發(fā)了九千零一次。
而青春僅有一次，所以終身無法除盡。
 
所以，對于軍人而言，
生和死是同一個數(shù)學(xué)，
無窮大和無窮小是一個意思。
看你的了！能不能正中胸環(huán)靶，
像詩句，從心中準(zhǔn)確地頂住肉體。
 
現(xiàn)在，我們在芝麻地旁邊練習(xí)射擊，
心中默默計算數(shù)學(xué)題。
那么，一株芝麻是一架梯子，
用加法就夠了，
但一塊芝麻地必須用乘法。
而油的芳香更像彌漫的一生，
要開平方根，
要火的，粉碎的提純。
         
2017.03
 
 
　　最大的難題
 
音樂是綠的，另外加上一點紅。
黑天鵝揚起長頸，曲線頂端，
也有一點紅。仿佛一個待解的難題。
人過五十，什么難題沒有遇到過呢？
但樂觀主義，一直是不可救藥的。
“天意從來高難問”，在我看來，
人們一再說到的深淵，也不過是
一些彎得太深的曲線，
它們終有一天，會彈起。
 
我遇到的最大的難題，在少年時代。
那位數(shù)學(xué)老師是個湖南人，
他總是把綠說成累。那些樹好累啊，
那些草地也好累！
他列出一個算式，作為必須邁過的門檻。
要求我們，必須求得出一個無限的少數(shù)。
他自負(fù)得像一只天鵝，一再問：
你們覺得這個題目，藍(lán)不藍(lán)，藍(lán)不藍(lán)！
為了讓他高興，志存高遠(yuǎn)的少年們都說：
好藍(lán)啊，真的好藍(lán)！
             
2017.02
 
 
　　如何用詩歌表達(dá)贊嘆
 
太準(zhǔn)確了，刀斧手使了一個眼色
太輕盈了，石匠捏著一把汗放下錘子
太生動了，在石板上屠宰羊和鮮魚
太勇敢了，蟋蟀跳進(jìn)火中表演格斗
太活潑了，歌舞團旋轉(zhuǎn)的石榴裙
太好聽了，鸚鵡吃著火鍋唱著主人之歌
太溫暖了，耶路撒冷像一個偏見
太整齊了，背靠背的鋸齒雪亮地坐著
太鎮(zhèn)定了，盲目的睡佛開著火車
太圓滿了，潑掉臟水留下了孩子
太美好了，茶話會一浪更比一浪高
太光榮了，請把燒紅的烙鐵放上來
太幸福了，笑著，忍著疼痛，不出聲
           
2017.12
 
 
　　金 黃
 
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時候，金黃
十一月的豐收的金黃，自我的金黃
告別的金黃，挽留的金黃
往事低吟的金黃
也是株連的、失望的金黃
 
曾經(jīng)在春夜里激越的，而今
被束之高閣的金黃
曾經(jīng)從血液里飛奔而過，又
各歸其所的金黃
果樹們肩膀靠著肩膀的金黃
平息了不安的蜂群的金黃
 
熱愛詞語的警惕的金黃
思想和傷病一步步逼近的金黃
目光久久注視的肉體深處的金黃
燃燒過整個夜晚的燈芯的金黃
佛主坐化的金黃
 
從工匠和犧牲者當(dāng)中意外現(xiàn)身的金黃
多年的沉默在一個中午提起來的
金黃。不是用來叫喊而是
用來忍的，疼痛的金黃。不是用來忍
而是用來流的，淚水的金黃
被證明可以不跪的膝蓋下的金黃
咬著牙的、最后咽下去的金黃
 
已經(jīng)到了這樣的時候，金黃啊
不再呼救了，羞恥心！多么安靜
                
2018.04
 
 
　　玉蘭樹下的費爾巴哈
 
大方！開放的玉蘭樹
像一位好脾氣的、芳香的女人
她來自造瓷工場
翻開了嶄新的《詩經(jīng)》逐頁來讀
 
優(yōu)雅！濕潤的順從，潔凈的性
酒杯和韻腳起起落落
收攏“一切自然事物的總和”
肺活量鼓舞著甜蜜的敲門聲
 
俊美！在春風(fēng)中
白馬滿樹，揚起蹄子翻飛
出于“自身的全部原因”，
用這樣的修辭，贊美自我和他人
 
皎潔！可以把它放到詩里
當(dāng)作一個光源。如果變成魚
就是甩動的白鰱，如果擬人
就是一直渴求的明月般的心靈
 
忽然到來的安靜讓人納悶
仿佛鐘表匠，從人生里鎩羽歸來
在松軟的泥土上安家落戶
昏睡的人又被遠(yuǎn)方來客一一喚醒
 
明亮！在諸神的黃昏開放的玉蘭樹
 
“我與你的會合處是上帝”
仿佛一顆守株待兔的幸運星
在一個儒釋道并舉的蒼茫國度
要等到傍晚時分，你才恍然大悟
 
*引號內(nèi)的句子均出自費爾巴哈。
                 
2018.04
 
 
　　和母老虎比牙
 
和大橋比腿
和楊柳比腰
和白馬比快
和藍(lán)天比慢
 
和接吻比甜
如果我們深吻
那就是甜上加甜，
我們就一齊向心中飛
 
和漂亮的瘋姑娘比玫瑰
和劃拳的酒司令比暈眩
但和榆木疙瘩比桃花運
說不定性感會致命
 
和金枝玉葉比生活
差一點，也還行
但不用和天鵝比長頸
長頸鹿有更大號的彩虹
 
和小的比大，和影子比重
和破開的橙子比酸與黑暗
和碌碌滾動的土豆比肝膽
和鹽，比終生的分寸感
 
但和自我比我，多么令我羞愧
但和人群比人，多么令人汗顏
即便和人欲比贏了一回
要和天理比，又該怎么辦
 
光天化日一眨眼，終有一黑
和突發(fā)事件比短命
誰當(dāng)眾動手，掏出星空
和人們的吃驚，比出現(xiàn)的大坑
 
和弱肉比畏懼
和強食比口腹之欲
和老虎比奔跑的、活的動詞
和不開口的種子比牙齒間的碎與死
 
和嘎嘣一聲比放松
和命運的車輪比必然性
和天道與規(guī)律比斜條紋
和夏天的顫抖比心硬
 
和暴風(fēng)比鞭子
和洪水比浮力
多少身體和房屋失敗了
多少勝利加在一起比不過這一次
 
雨的隊列齊刷刷的
斜著清洗滾圓的西瓜
和西瓜皮除了比滑頭
還能比什么？也許是頭版頭條的措辭
 
和金子比沉默已經(jīng)濫俗了
那么比絕望怎么樣
老虎身上有絕望的金子
你是否聽見，金子始終在彈廣陵散
 
要不就和長綠植物比遺忘吧
和昨日流水比釋然
和街談巷議比隔岸火
和月亮的圓比無辜的臉
 
和風(fēng)比亂發(fā)，和太陽比光線
但人們所說的詩和遠(yuǎn)方在哪里
所以和大海比遠(yuǎn)
會越比越近
 
還會和云比綿羊
還會和綿羊比人民
和公文格式的夢想比消散
再比下去，江山難免會一片空虛
 
和右比左，和在場者比缺席
和量體裁衣的人比燈下黑
像我，和螢火比詩意
比的卻是伸手不見五指
 
和砂石擁塞的道路比喉嚨
和流血比浪費
和斷頭比無畏
和鈍刀子比肉，和肉比疼
 
我已經(jīng)和冰川比過嚴(yán)峻的神經(jīng)
正在和天問比壓低的耳語
如果你已經(jīng)無話可說，不妨和我
比詞不達(dá)意
 
脫韁的白馬也已奔到了水窮
             
2017.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