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黃昏(組詩)
2018-04-21 作者:姜華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次
簽約作家姜華詩歌作品選。
旬南路東路26號
夜來一場冷雨,趕走了秋天
幾片黃葉用最后的力氣,抱住
梧桐樹枝。上午九點,在旬南路東路26號
一個中年男人,努力扛起一袋糧食
喘息著爬上五樓。時間走得有些慢
一股冷風掃過他稀疏的頭發(fā)
空氣中冷離子凝結(jié)為霜
冬天的觸角伸過來,光滑如鰍
遠行的人們扎緊衣袖
身體彎曲。夜來有昆蟲絕望的叫聲
一陣緊似一陣。兩只發(fā)情的野貓
竄過屋脊,身手矯健
一杯茶,熬過又一個無眠之夜
兒子遲來的婚期正在逼近
一個巨大的陰謀,這個冬天
壟罩在一個男人頭上
窗外的天空有些灰暗
多像我這身已經(jīng)用舊的皮囊
無月之夜
今夜無月,恰如我此刻內(nèi)心
在冬天,所有的欲望都將被駁回
余下一地零亂的石頭和雜草
或被風掠走,或伏地成塵
圓滿或明亮,往往皆一廂情愿
今夜,我與月光背道而馳
五年前中秋夜,我曾陪妻子
逛街。那時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
如愛人皎潔的表情。月餅、板栗和花生
聚起一片溫馨。我們還看到了淸潔工
小販,和躲在暗處的幸福。還有
一些面容模湖的人,在月光下走遠
我看貫了黑暗,仍有偷生的主張
雖然世俗生活殘缺如斯,雖然
我的身體飽受風寒,雖然夏天酷熱
冬日嚴寒,我不厭世。愿意
像一只螞蟻,偷偷活著
預(yù)防
每次出門前,我都要一遍又一遍
告誡自已,你現(xiàn)在是老人
千萬不能在馬路上摔倒
也許再過幾年,出門時在胸前
掛一個小牌,上面寫清楚
姓名、住址、聯(lián)系人和電話號碼
如果有一天去很遠的地方,我會把身份證
工資卡、戶口本和房門鑰匙,交給住在
樓下的鄰居,請他轉(zhuǎn)交給從外地趕回的兒子
老伴年邁于我,早已戴上了眼鏡
沒有我,她會更加糊涂
一棵樹
一棵樹的葉子死了,軀干還活著
軀干死亡了,根還活著
如果根也死了,它的魂肯定還活著
像火焰,去抓天空的云彩
那些被風翻動的葉子,多么像
佛祖在誦經(jīng)。上一頁是苦
下一頁,還是苦
一棵樹的身體死了,骨頭還活著
它把鋒芒在高處打開,企圖抓住空
一棵樹死了,它的來生
還是樹
遲開的花
霜降已過。冷風用刀割光了
樹上的葉子。像我頭頂稀疏的頭發(fā)
在樓下墻角處,一棵瘦弱的野花
仍在努力,把一朵卑微的信仰
在陰影里舉起
那個每天坐在街對面,乞討的孤兒
據(jù)說父母去年死于一次車禍
小孩身后,是一家政府部門
白色牌子上面的紅字,褪了色
我的母親死于國家十年動亂
哪年我9歲。父親去世時
我36歲。比起街頭那個6歲男孩
我,多么幸福
散步
老來無趣,散步也是散心
我能從老城街巷的青石板上
找到曾經(jīng)磨損的足跡
西城門、碾子場、府民街和
六家巷看到我,身體輕微地顫抖
在這座城市生活五十多年了
從街巷深處走過的人,或
一聲咳嗽,我都能辯清他們的名諱
和姓別。包括那些長在
舊城墻上的花草、斷裂的石階
兩千多年了,肯定有故事
在這座城里此消彼長。我不介意
歲月像玩戲法,一些人踅進街巷
出來時便成了傳說
漢江邊
我堅硬的心柔軟下來。如那些
起伏的水紋。月亮灘上的漩渦像繩索
一圈一圈把我套牢,身體下沉
如一塊黑色石頭。有暗流在水下
剝?nèi)ド捓镏e言。江面上
一只水鳥在浪尖上練習行走
水的下游,是我三百年前的故鄉(xiāng)
如今它是一枚陳舊的單詞
偶而從嘴里吐出來,像轉(zhuǎn)了基因
的糖果。一江水在下游養(yǎng)罷我
又趕到上游。幾百年過去了
我仍然沒有勇氣放下嘆息
像一只鳥,我只是想飛的高些
卻在異鄉(xiāng)折斷了翅膀。冬天
即將來臨,也許我還有最后一個起落
懷念
窗外的葉子黃了。一片一片墜落
如我空秕的身體。那些舊物
像秋夜之蚊,飛到我的耳畔嘮叨
身上的舊傷,綻開似亂麻
童年走過的那條小路,長滿了
饑餓的葉子,和欲望的花
如今,卻不知道它通向那里
塵埃下陷井,不知淹死了多少螞蟻
掉了門牙的梅子,已記不起當年的愛
那些舊衣服、和鞋襪,今生
再也穿不上了。那些地址和人名
正在被別有用心的人攥改
一些人躺在土里,被一塊石頭壓窂
多少年前栽下的樹,仍在掛果
栽樹的人卻早已走遠
幾年前,我和老伴在青龍山
買了一塊墓地,栽下幾株柏樹
期待我們住進去
身后的草木都能開花
秋雨
秋天是飽滿的。那些被釆摘后
的果樹,目光空洞如竹
秋雨說來就來,帶來一厥離歌
一些散落在田間的種子
等待一場雨,來生有個好的福報
這一生我都在泥濘中趕路
經(jīng)常側(cè)身,躲開狹路相逢的天敵
一場又一場,突如期來的雨
卸去了我身上的所有力道
做過飽滿的夢。老來仍是一穗秕谷
那位磨劍的俠客,已隱身江湖
佛說,不是每一顆種子都能發(fā)芽
人民路
叫人民的路,遍布各大城市
道路和名稱都是筆直的
行走的人,大多彎曲。幾十年來
我遭遇過北方的冷,南方的熱
唯獨忘記了自已的名字
一條路走到黑,何處才能安身
人過中年,我經(jīng)常糊涂甚至
鉆牛角,這路名究竟源自那個朝代
誰能洞悉廟堂的的高深
從低矮的屋檐下抬頭,我就是前世
中了桃花蠱的王。青龍山上
哪一洞妖精是我的妃子
街心公園里,幾個稚童正在吹泡泡
那些發(fā)芽的陽光從花發(fā)中竄出
道路依次鋪開,我卻不在
冬夜
冬夜無眠。有馬蹄聲裹著風
破空而來,穿過我彎曲的身體
頭頂上有雪花脫落,一朵一朵
在夢中的草原,漸次開放
人過中年,我仍然在內(nèi)心養(yǎng)了一匹馬
希望它長出翅膀,和遠方
馱著我日夜奔跑。甚至發(fā)芽、揚花
結(jié)一枚澀果。期待春天遼闊的土地上
也有我小小的一朵
期待在我的身后。有奔跑
的汗水、腳窩、淌血的傷口
和經(jīng)久不息的馬蹄聲
給每一個春天開道
我微微顫抖的嘶鳴聲
是這個春天救命的藥引
慢下來
立冬過后,我沒有理由不
慢下來。這個城的道路、表情和方言
都被我用舊了,愛情、身體和年輪
已過了保質(zhì)期。這一生的好時光
四分之三已被我揮霍。一棵老樹
妄想生出幾片新葉
老家村口的那棵古槐,頭上
僅乘下稀疏的天光。黑娃家養(yǎng)的那條狗
老的沒了咬人力氣。進村的那條
小路,草長得比人還兇
老屋女兒墻上的瓦霜,不知轉(zhuǎn)世
第幾代了。風一吹就哭
發(fā)小二奎去年死了。在他的墳前
我站了一個時晨,死者永遠都牽掛
著生者。他死的確實早了些
但死了也許不是件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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