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一：輪回　矮了時光

剪斷臍帶　線似的
一圈一圈
脫離胎衣　點(diǎn)點(diǎn)血滴
背上傷感
握緊的拳頭　十月后
伸展
掄圓　循環(huán)
梭羅樣穿織
踩著時光　漸行
漸遠(yuǎn)

山巒夾縫　
熹微晨明
撩人春藤　
直掛花環(huán)
雪舞雁叫　
靜謐夜色如刀
溪水潺潺　
流淌母親溫語
霧靄隔著娘親
亙古交替今日
往昔

噴薄而出春日　秋日
染白誰的頭發(fā)
四季流逝
誰能點(diǎn)綴純粹
母親　等我
心花　昏暗注視下
溫馨綻放
別撫觸我的傷痕
娘呀　輪回中
矮了時光
流年　你奈我何
母親　等我

之二：娘　微醉飛上紅暈

帶上一年的疲憊　收成
土地　麥苗返青
橋頭　娘坐等的石頭
冰涼　冰涼
娘　我回來了　
端詳了孫媳
又撫摸外孫
臨了　才瞟了一眼
我漸漸泛白的雙鬢

年三十　肉鍋沸騰
撿塊瘦的　給誰
兒媳　鬼扎著
香　香著香著
給您系上了披巾
初一　餃子包錢
喜慶　喜慶著喜慶著
偷偷給了重孫
娘　到底誰親　說
誰親　誰親
紅包　一人一個
我的呢　娘　到底誰親
咋越老越偏心

中午　一盅酒　偷偷
灑地　讓誰喝　心知肚明
站在門口　說是不等人
誰不知你念叨
婆母　我爹　祖宗
一口菜夾起又放下
孫女能　辣酒連灌帶哄
勞作一年　苦等一年
娘臉上飛上了紅暈
念叨著　天倫　天倫
娘臉上真的有紅暈

之三：淡淡的　眼上起了濕霧

初二　夕獸逃逸
門神威武　灶爺慈悲
娘　張羅來　張羅去
鞭炮脆響　炸不飛
夜幕低垂
雪舞風(fēng)吹
冷　冷在自家院落
記憶　輕靈
拱破層層雪堆
紡車輕搖　搖走
娘的歲月
淡淡的　眼上起了濕霧

父親在墻上　目光輕移
暖　身上又多了一層厚被
娘　躡手躡腳　搓我兒時砍柴
摔出的傷疤
淚　一滴一滴掉在臉面
別裝了　給娘說說話吧
像兒時想說啥說啥
別問娘　娘好著哩
你也老大不小了
別逞強(qiáng)　要知足
該回就回　該歸就歸

娘老了　走不動了
沒你姥娘了　去看看你舅
我三歲　是他把娘送人了
別記恨　那是怕我餓死
該忘的就忘
該記的才記
背著恨　扛著怨　累
說著說著天明了
大過節(jié)的　不準(zhǔn)貪睡
起來　替娘喂喂野鳥
雪鋪地凍　別讓它們
刨食弄壞了小腿

之四：孫女　我領(lǐng)你認(rèn)下親人

你太爺　臨走時
說　兒呀　不管你走多遠(yuǎn)
黃土養(yǎng)著的村上人
才是你的根
村前屋后的草
街頭巷尾的樹
才是你的魂
冬枯春發(fā)　草木生動
跟著爺　認(rèn)下咱的親人

四嬸　別給她壓歲了
五叔　讓重孫女給您磕個頭
啥博士不博士的
都是您的后生
太爺　接著晚輩給您的錢吧
大過年的　圖個喜慶
當(dāng)年　一袋紅薯
恩動山河　情滿山路
老姑父　煙哩
不掏不是
姑　您甭護(hù)著
再不給　還塞你冰凌　

家　根　魂　飄飄的柳絮
一片片搖曳生情
一棵棗樹　一枝山梨
饞過幾多孩童
奶　偷您棗的孫子回來了
咋　聽不見啦
看看　我也扯兒帶孫了
別擦淚啦　您硬朗著哩
甭走　讓你伯母添鍋上籠
孫女　跪下　
這是爺?shù)挠H人　
也是你們的親人
是遠(yuǎn)走人的根
是永永遠(yuǎn)遠(yuǎn)扯不盡的魂

之五：姐說　娘您就依了孫輩吧

初五　比亞迪　大紅旗　
動土掀風(fēng)
孫子們　連拉帶拽
嚷嚷著進(jìn)城
娘說　坐不慣雪鐵龍
頭暈　姐說
您就依了他們吧
不就酒店訂了幾桌飯
說的輕巧
火上的蒸饃熱氣騰騰　
姐說　也是　五更
娘把我叫醒　挨著
初六又該各奔西東
中　我去　不準(zhǔn)把我灌暈
灌暈了　別說我是老妖精

媳婦閨女還有兒子們
坐下桌　重孫　重孫媳婦兒
坐上桌　還有你姐
我使慣了　不像你們嬌病
姐說　我請　我請
為了男孩上學(xué)
十歲輟學(xué)的姐呀
回娘家　
還穿著寸厚的補(bǔ)丁
從小到大　總是滿臉堆笑　
從不說　撿野果
摔溝里落的病根

今年不準(zhǔn)再寄葡萄干了
太奶也不是貴妃
荔枝不如咱的柿餅
啥洋豆
也抵不上地里的花生
咱也不是太后
不準(zhǔn)蓋別墅了
你太爺就一補(bǔ)鍋的
不可裝飾得像個后宮
只顧說哩　孫女
你也喝一杯
大過年的　爹娘不心疼
給個紅包　
啥服務(wù)不服務(wù)的
接著　好孫女　
她姑　接住盤碗
一般大的孫女一般大的情
祖宗醉了
說了幾遍　還是說
不管你們蓋龍廷還是阿房宮
茅屋不能扒
里面放有你們太爺
補(bǔ)鍋的扁擔(dān)
還有一根掏火的棍

之六：都走了　月明星稀

初七　廚房烙饃飄香
娘　手中摞個毛巾
姐怯怯的　不敢吱聲
半晌　說娘別哭了
誰哭了　風(fēng)大天冷
幾次站在
重孫媳婦兒屋前
不曾敲門

重孫媳婦兒　捂住肚子
九十多歲的娘　迎著
生在家多好　生在家多好
說著說著　
拿出扯了一夜的尿布
平平展展
就不能生在家嗎
祖宗　生那
都是咱郭家的后人
話那是那樣說
只是不知明年春節(jié)
還能不能見上
我這老妖精

十五　平原上的鄉(xiāng)村
燈火通亮　禮花放明
桌上擺滿了餃子　吃食
娘筷子不動
都走吧　走吧　老了　
不耽誤你們的營生
他姐　明早　不準(zhǔn)喊我
誰我都不送
走吧　十五的夜
月明星稀
十六　是不是
云淡風(fēng)輕
一大早　
誰驚得雞飛鳥鳴

之七：走遠(yuǎn)　仍有目光注視

走了　兒孫們鋪展著歷史
器宇軒昂　為喜劇
一字一句　寫上注腳
高傲而又灑脫
悄悄回眸　靠上土墻的母親
單薄　清瘦
我那田野唱戲的娘呢
我那麥浪里揮鐮的娘呢
我那拉水挑糞的娘呢
我那早年送我出門
臉上堆滿期許的娘呢
娘呀　您一夜的嘆息
不是凋謝的葉片
是招搖的花朵　永不凋謝

藍(lán)天閃現(xiàn)　娘呀
我越走越遠(yuǎn)　
春日未至　影子仍短
您手中的溫暖之線
別斷
小時　我慢慢長成
饑餓的駱駝
娘呀　黃昏　逃向您
一塊紅薯　您做成面條
細(xì)細(xì)長長
娘　我是浪跡的野馬
您是不是還能
揮動皮鞭
抽我　抽我
疼痛　
方知家有慈母　家有老娘

可能有一天
在異地的角落
不因什么　我醉臥
穿風(fēng)橋下
不是暢飲醉酣
是為玉米花田地間
飛翔盤旋
是為溝邊冬瓜
滾動的溜圓　
娘　回家吧
明年雪花飄揚(yáng)的季節(jié)
兒孫滿堂　院內(nèi)院外
歌聲　笑聲　祝福聲
必是聲聲震撼

之八：娘呀　給我學(xué)費(fèi)吧

娘　節(jié)后童伴都上學(xué)了
手舞足蹈
娘　給我學(xué)費(fèi)吧
最恨爹一聲不吭
叭噠著旱煙　叭噠
爹　求你了
別叭噠掉
兒的豪邁
別消散兒的瑰麗詩章

爹　一只布鞋
扔得夢零零散散
姐說　一個春節(jié)
娘的牙沒沾過肉星
你個蠢弟　跪下　跪下
娘　弟懂事認(rèn)錯了
娘　弟認(rèn)錯了
娘的淚珠串串
養(yǎng)了一年的羊兒
繩兒越拉越緊
廟會路上　
羊蠕動　娘蠕動

姐的夢瞬間永恒
所有的年少季節(jié)
沒有花花綠綠
斷了的樹根
絕望但無吶喊
姐　過早的成熟
娘說你姐是替娘
日漸變老
姐　如有一天　
娘把一切托付給你
你仍是姐　您更是娘
姐　我讓兒孫穿過
片片荊棘林
采下野山茶
圣潔觸碰皇天
姐　您就是娘　您就是娘呀

之九?。耗_印　越走越深

兒　爹老了　爹的娘
也老了
眼圈枚綠成你手指上的
戒指
腿時不時的抽搐彎曲
兒時的夢　形影不離　
歸去　歸去
別問　是為了什么
不為了什么
歸去　歸去

舊墻上　可能
雜沓斑駁著陳跡
老棗樹的棱角
秋時的果兒
閃爍　不能回避
兒時　沒吃的
驅(qū)趕走后大黃狗的
兒孫們回家了
你祖母　昏花的老眼
亮了眸子
麥穗的芒刺　刺得再疼
那是曾有過的
閃耀靈魂亮光的時日

兒呀　讓我回去吧
蠟梅花噴吐出裊裊香霧
山雀乘著倚夢振翅
土路　冬天也會熱得發(fā)燙
落葉的樹林　戰(zhàn)栗中
搖擺
明春一地鮮綠
泉水飛濺　故土
讓我同我娘一起
節(jié)日里等你
春節(jié)　熱切的等待
兒孫嬌女
痛快淋漓
也許我和我的老弟兄
背風(fēng)帽檐低垂
雪白后　心戀意愜
八仙桌前　看祖宗的坐姿
笑哈哈
擺滿一只只酒杯
我和我娘　年節(jié)里
等待兒孫　等著還沒出生的你
回來　讓祖宗起個
溫馨的名字　
媳婦們　別嫌
很土　很土　很土

之十：你也會成等待的人

你還沒有告別　告別母親
溫水似的胎衣
脫離　風(fēng)華年少的琴弘
便是陌路的獨(dú)奏
你可以浪跡天涯
皈依一切的未知
走吧　我的后人
別輕易抱拳　軟軟的一聲
再見　搖動車窗

終有一天　
你也會長成守望的人
溫柔的風(fēng)　吹過銀杏的土地
吹過死火山的昌蒲
吹過冰凍后的面頰
吹過手掌　如折皺的樹皮
守望　守望
一段段一冊冊
大馬也拉不動的傳奇
終有一天　哭著鬧著
皈依　皈依
篝火燃著土墻的茅屋
娘親暖熱的山石

走吧　后生　
鼓聲　貫穿始終
行俠仗義
故事好玩好聽
江湖　自得其樂
酒氣化歌　跌宕起伏
劇情跳躍而流利
朝九晚五后
問一聲　家鄉(xiāng)可好
隔洋隔?！∫咽侨说街心?br /> 后生　記著
家有自己給自己
選擇的親人
來春　便會酥雨四溢
雜草糾纏著雜草
糾纏那歲歲年年花花綠綠
直達(dá)天涯　無邊無際
歸途　亂了腳步
不會不疾不徐

雪走　雨來不來　都會是春節(jié)

　　將近臘月的一個下午，我回到了老家。好像明天就是冬至！

　　霧霾不去，心沉沉的。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真的做起來很難。村上一個叫爺?shù)呢列锗l(xiāng)紳，也是我的老師，來了。七十六歲，還駕著教練車，來了，屋內(nèi)的燈次第亮了。他年輕時，幾次申請也沒能加入組織，聽說，后來到教堂，廟宇去了幾次，仍是既沒能成為基督徒，也沒有成為穆罕默德，連佛祖也沒有收他為信徒。只是流行樣板戲的年代，他在紅燈記中演了幾次李玉和。那一年，也是冬天，風(fēng)刮得緊，他在臺上，真的成了楊子榮，一臉殺氣、霸氣。忘了自己是誰，誰是自己，只演得臺下還是姑娘家的同村靚女，手捧熱水，淚眼婆娑。你懂的，后來我便不叫她姑奶，叫起了奶奶！只是那時我還沒有那一聲啼哭，這都是村上人說的。了結(jié)英雄情結(jié)后，自此便安分守己，悠哉悠哉，整天仙人似的，成了平原上侍弄土地一介樂呵呵的農(nóng)民。但，時不時并不老實(shí)巴交！有時感嘆，沒有演過皇帝。誰能占盡所有，知足吧，爺！

　　聊著過去，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年節(jié)。好像有個約定似的，雪鋪了一地。借著燈光，有幾只小鳥，在院內(nèi)找食。便想起老奶奶沒走時，不管兒孫怎么餓，老人家也會給野鳥丟幾把米！走了的人，活過來了，走天涯的人，也影影綽綽，擠滿了院落。實(shí)際上，連亓姓的老師也因奶奶電話催他也回家了！

　　屋里空調(diào)開著，雪化，順著房檐滴滴答答，夜深了，滴了一夜的，是誰的眼淚？

　　春節(jié)要到了，我想我娘了，我想我爹了。但我不能說我更想我奶奶。因?yàn)?，他們都是已?jīng)遠(yuǎn)走了的親人。

　　天明了，地銀白銀白的。一切都掩蓋起來了，呀！大地，天空，亦如往昔，只是雪走雨來，來來去去，循環(huán)往復(fù)！

　　　我奶奶的娘家，曾是有過兩個干店、兩輛馬車的大戶。不知為何，她嫁給了一個補(bǔ)鍋的。補(bǔ)鍋的就是我爺爺。奶奶虛歲八十那年走了，七十八歲還用纏裹后的小腳丈量著隊里的田地，攆雞趕豬掙口糧。老祖宗走時，連村上孤兒寡女的莊鄰也為她燒了紙錢，送了殯。村上人說，她的葬禮是老年人記事以來最隆重的。奶奶走了，三十一年了。

　　春節(jié)要來了，奶奶，我想您了……

　　是為后記。

　　　　　　　郭棟超

作者傳記

　　郭棟超，出生穎河邊上的一個普通村莊。年少時放過羊，砍過柴，拔過草，賣過瓦盆，當(dāng)過教師；后外出求學(xué)，當(dāng)了公務(wù)員。雖也盡力為眾人辦了點(diǎn)事，但他常自責(zé)，該辦的事還沒辦了，辦了的事也未必辦的盡如人意。但他謹(jǐn)記視民如傷！自認(rèn)：本一山外之人，久居晉時桃林，又‘喜臨秋‘幽古，偌大的平原上，荒郊山野，做一潁水草樹。是位詩人，也是率真之人。思母念父，多少次揮手也告別不了家鄉(xiāng)梧桐樹的那片片生動。詩從年少至今一直溫潤著他的心。季節(jié)如約而至，春芽招遙萌發(fā)，大愛無形，他撫摸過祖母年老時在村口等他坐扁的石頭；悄然而起，閑暇之余，也可能游歷過山川、河海、鄉(xiāng)野。西北之行，他寫高原、草原、平原，高抒一腔情懷；寫麗人漢妃軼史，回味歷史滄桑；寫鄉(xiāng)村老樹童年，默默吮吸滋養(yǎng)他的土地。筆下不管是禪，是遠(yuǎn)，是軟，是鏘，是暖，是涼，是明媚，是憂傷，是疼痛，是想望，是落淚，是釋然，是青草半色，是花掛滿樹，夜暗點(diǎn)著天燈，白晝驚艷遍地，風(fēng)起云涌，悍然而歌！因工作忙，燈下書之，只怕傷了他的詩情！聞雞晨明，墨潑紙面，溢滿著他的溫潤！或低云密雨，或高山流水，他風(fēng)雨無阻，且笑且行。堅忍著，熱切著，而詩，而歌。（王文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