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狀
 
鹽堿地上，因?yàn)槲疫€是
一穗青玉米剛竄蓼的夏夜
老河口，因?yàn)槲疫€是
一片麥子確青確青的年齡
海拉爾，因?yàn)槲疫€是
一匹兒馬子的蹦蹦跳跳
我，喜歡夜晚和清晨
夜晚我在朦朧的夜色、燭光里酒宴
星星出全的時(shí)候，從那里抽出一種美聲
 
我還是一塊石頭砌成的拱橋
躬身于家鄉(xiāng)的大門外，馬牛羊的往來
是家鄉(xiāng)除了鹽堿地上風(fēng)滾草，蟈蟈的叫聲
最貼近泥土的咩咩聲，有高有低，由遠(yuǎn)及近
的確，像是我急匆匆地?fù)溥M(jìn)娘的懷里
一身泥土的，我忘記了胡茬新鮮的年齡
 
喜歡把左手摁在她的小腹上睡去
也喜歡睡前與她講一段安徒生的童話
還喜歡把紅樓夢(mèng)里的小女子人物編上序號(hào)
深夜和清晨，我們你上我下的互換角色
我們?cè)谝粭l溪流里既是一塊鵝卵石
還是一條莫名其妙不聽話的小魚
 
清晨與夜晚兩極分化
夜色沉沉的，沒有寂寞
清晨濕漉漉的與昨晚的沒有區(qū)別
 
 
與她
 
既然大興島是我的
她就是我的耪青的，租地戶
她即可在我的磨坊，馬圈里，后花園
推碾子拉磨，軋草，投料，喂馬，抓螞蚱
她還可以爬上我的書柜最高處
翻我的辭海，唐詩宋詞
給她一個(gè)最好的空間，放上一把傘
也給她最好的一鋪炕，一把鐮刀
 
把最樸實(shí)的文字給她
也把她喜歡的馬頭琴，哈達(dá)
放在她燒暖的熱炕頭。歘嘎拉哈的時(shí)候
還可以手拉手唱大戲，兩只腳頂著兩只腳
與她最后一次背靠背分手
是那一年燒青麥穗
 
與她拌嘴也是星星落了
老黃狗與小羔羊偎依在一起的時(shí)候
我們?cè)谝患也菰系拿晒虐麻?br />與她母親和姐姐下榻的隔著一座敖包
 
 
 
彈窗
 
大雁南歸
羽毛落地的北方
一場(chǎng)雪就進(jìn)入了彈窗狀態(tài)
 
我戴著口罩
回到額吉等著我的草原
我的草原一塊石頭燃著藍(lán)色火苗
一塊干牛糞也燃著藍(lán)色火苗
嘎查，蘇木聯(lián)袂著彈窗
我與我吻過的頭羊
隔著一張鐵絲網(wǎng)
 
彈窗里的鏤空
文字可以是魚，也可以是蝙蝠
自由往來于一個(gè)清貧和一個(gè)富有的世界
彈窗的兩面，娜仁花，琪琪格在里面
我在外面，靠近前去，兩胸之間
像隔了一個(gè)冰層，冰冰涼的
往日的心跳，只能是一種回憶
 
我伸進(jìn)去一只手
在娜仁花的懷里捂一下
此時(shí)，我才覺得這是回家的感覺
 
 
收玉米的秋天
 
父親和母親的汗水
已經(jīng)在秋風(fēng)中鍍成金色
一穗穗的玉米，沉甸甸的緘默
所有的鹽堿地，黑土地都要回家
那些紅高粱，谷子，糜子，紅蕓豆
 
小村子，窮苦的人家
還是一把鐮刀，一條圍裙的
掉在壟溝里的，掉在鄉(xiāng)道上的
都被老母親一穗穗兜回來
像她的孩子，一到年節(jié)
嘰啦抓啦地喊“兒子，兒子！兒子啊?”
秋天，臘月磨磨唧唧地
經(jīng)管兒子的只有母親
 
 
想起了葵花林
 
一山一嶺的
還是磴口，還是河套大平原
這兒的葵花林，從不張揚(yáng)
也不諂媚，它們茁壯地長(zhǎng)著
低調(diào)地開著，一株株比肩，拉攜著
沒有一株丑陋，沒有一片灰暗
 
黃河水、黃土地
從炎帝陵腳下穿過
向東，有龍，有海的地方
一個(gè)民族何止一品葵花的金黃
顏色從古至今從不褪色
就像一個(gè)江山就是人民的葵花林
愛，用初心，從泥土里發(fā)芽，在泥土上扎根
 
 
稻田往事
 
想起當(dāng)年我們的年齡
就是完達(dá)山一片山百合
野性與山林里的野鴿子一樣
七十年，沼澤地終于改成了平整的稻田
 
秋葉疊高的田埂
我們的一敲一鎬，影子
都在風(fēng)雪凝結(jié)的汗珠子里
一穗稻子的雪白，像一滴初乳
馨香的，惆悵的，迷茫的
可以打坐，可以晨興
與她聊起來，不是錢買來的別墅
而是北大荒人倒下了，站起來的高傲
 
山南是我的小青山、大青山
青山湖原本是一片小泡子，大泡子
一圈起來，就多了一些緋聞
我從八五六，出走，再回
老戰(zhàn)友，老同學(xué)多數(shù)都埋在了山上
只有四連，八連我親手挖的一口井還在
我搖了一下轆轤，月光下清脆的
蛙聲頓時(shí)一片            
 
 
烏蘭毛都
 
幾次站在歸流河的山頭
我都止不住眼淚，盡管酷暑炎熱
烏蘭毛都，我祭奠的墳頭
長(zhǎng)滿了野草，誰的一根肋骨
長(zhǎng)成了白樺林旁邊的蘆葦？
烏蘭毛都，我剛從你的懷里爬出來
你就拽緊了手中的一根風(fēng)箏線
 
我的脊背留下你
多少道沙棘草劃過的痕跡
我的腳心被歸流河的利石
劃開一道鮮紅，鮮紅的記憶
被一個(gè)姑娘寫在日記里
 
想你了，烏蘭毛都
想你草原上的野韭菜，無名的小花
也想哈日白辛與我看露天電影的塔娜
想我們一起上大學(xué)路口分手的一次狂吻
是啊，雁來雁去的，人生的十字路口
不知道誰在向南，誰在向北
 
　?。?022年10月30日于群力第六大道濕地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