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株麥子
 
野麥嶺
麥子、山百合是裸體的
它們以原始的形象
保持平衡
 
它們和她們
從未吹皺一江春水
它們只用顏色、形狀、馨香
愉悅早春二月
 
這樣，我可以
與它直視、俯瞰
我飄落的一片羽毛
以及一座茅草屋門前
我脫落的一顆牙齒
 
哲學(xué)、露水、花萼
都在麥芒上，針刺一樣
點穴某一個部位
你，那樣在山坡上突兀、或者
高傲、任性、孑孓而立
由此，釉彩涂滿的世界
我不認(rèn)為裸露
就是原始的
 
 
一株玉米
 
愛恨情仇也有拔節(jié)
躥蓼、秀穗、灌漿的時候
鄉(xiāng)村用趙錢孫里
咸菜醬、一碗稀粥
打發(fā)時光
 
一頭瘸腿驢
是小日子的半個家當(dāng)
東西南北、風(fēng)里來、雨里去
甚至殘冬、暴雪，日子
越吆喝越有情調(diào)
 
車上的玉米
哪怕是一株、一穗
也要在老火炕上
嘮家常，一嘮天亮
兒女不在近前
父親和母親有時候
把一穗玉米當(dāng)成
遠(yuǎn)方的孩子
 
一株玉米
奶奶和母親的形象
也不過如此
即便是掉下幾粒
那一個場面像極了
小河對面
豁牙露齒的
鄉(xiāng)村
 
 
一片葉子
 
落下來，歸根
一個年輪半圓不扁的
從春天轱轆到秋天
柳葉掉了，黃瓜菜涼了
 
一片葉子
嘩嘩的，田頭我聽到了
一個女人玩水的聲音
沒有前奏曲，呻吟
由遠(yuǎn)及近
 
七孔竹笛
夕陽下的牧童
拾起一、兩片葉子
紅色的關(guān)東槭
讓我的記憶又一次流血
 
也是在這一個秋天
烏斯渾河，八女投江
八片葉子正是
含苞待放的青春期
 
如今，葉子
落在這一組群雕上
彷佛，我們在
敵人的槍聲中
跑來
 
 
世界從裸體中走來
 
世界是裸體的
裸體的罪惡略顯蒼白
我讀到過杜甫、李白、李清照
也讀到過詩經(jīng)里的碩鼠、桃夭
凡是讀到過的，不過是
窈窕淑女的涂炭生靈
 
用胭脂青春回眸
把褶皺的臉、涂成粉黛
用一些分行的文字
把自己打扮成里爾克、羅曼·羅蘭
似乎剛從床上下來
穿上衣裳。裸體的世界
誰和誰穿過一個黑暗的一個隧道、長廊
有風(fēng)聲、雨聲，沒有淫穢聲
 
江河日下
淫蕩的語言
也學(xué)會了
遮遮掩掩
 
世界本來就是裸體的
原生態(tài)、原汁原味
從古至今是鄉(xiāng)愁間沒有
被褻瀆過的那一種
那一種鄉(xiāng)愁沒有農(nóng)藥
小蟲子喜歡
 
鳥巢、云雀
丹頂鶴喜歡獨來獨往
我的詩、我的人、我的女人
一直頂著風(fēng)雪，馬背上
跨過額爾古納河也是
 
 
我與裸體對話
 
小草是裸體的
無名的小花、以及富貴的牡丹是裸體的
裸體的肌膚不可褻瀆
只有蟈蟈、蜻蜓任性于露珠之上
這樣，我的結(jié)論
草原是裸體的
 
與裸體對話
至少沒有私心雜念
對簿公堂，一切處于
矛盾狀態(tài)
 
麥子是裸體的
谷子、葵花、蕎麥?zhǔn)锹泱w的
裸體的泥土，蚯蚓至上
裸體的土地有時候皴裂、有時候
被農(nóng)人梳理的井井有條
這樣，我的結(jié)論
土地是裸體的
 
與裸體對話
一本百家姓開頭的幾個姓氏
足矣！我與她們
必須跪下來
因為吃了她們的奶、糧食
一萬年，我沒有
驕傲的理由
 
秋天和冬天是裸體的
秋天曾經(jīng)給我媳婦和溫暖
以及越冬的糧食和柴火
冬天給了我懺悔、自新的機會
這樣，我的結(jié)論
秋天和冬天
必定是裸體的
 
與裸體對話
我取一瓢泉水
用一片石頭、也用
一塊鏡片
 
泉水洗亮我的眼睛
石頭重新鍛打我的骨骼
我在一片鏡子里
時刻盯著自己
（2020年10月3日星期六4.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