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中國，詩歌在某種程度上已經(jīng)被邊緣化了，甚至隨著詩歌本身所蘊含的高大上的價值追求被逐漸抽離之后，有學者也不禁慨嘆：“詩歌的意義在哪里？”。因而，這也就不斷在催促著人們?nèi)ニ伎?、反思：詩歌能為我們帶來什么？詩歌的價值又是什么？詩歌的路又該走向何方……
　　近日，有幸拜讀著名詩人冰虹的詩歌《虹·逝水之書》（選自詩集《夏水九疊》），深為她獨特而敏銳的觀察力、感知力所吸引。在她的詩中，自然風景被作為了獨特的審美感知對象。她善于捕捉身邊感受最深、表現(xiàn)力極強的生活素材，進而以獨特的藝術形象（如虹、天空、大海、云……）實現(xiàn)對現(xiàn)實的審美關懷、反映。詩中沒有華麗炫目的辭藻，沒有矯揉造作的姿態(tài)，有的是以詩為生命而盡情謳歌的“舞者”。隨著“芭蕾舞步”[2]的旋轉(zhuǎn)，詩人并未因此而迷失方向，反而以更為深邃的眼光審視著人性的善惡，追問著人生的價值，體味著生命的真諦。故有學者贊譽道：“她是詩的化身，為詩而生。她的眼神里，話語里，骨子里，甚至血液里流淌的都是詩。所以才這樣韻味無窮，分外迷人。”[1]而讀者理應懷有一種審美的期待去聆聽、觸碰詩的世界，體悟這首詩中所蘊含的時間、情感的困惑和生命的悸動。
　　詩人在開篇便為我們編織了一個美妙的夢：“逝水包裹謎夢/珍藏秘密回聲”。然而我們熟識的孔夫子曾說過：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論語·子罕》）也就是說：消逝的時光像流水一樣啊，不分日夜的流去。所以，這里的“逝水”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理解成為時間。這也在其后的詩句中得到驗證：“逝水活著/飲盡/月光蛙鳴和清風”，“逝水/洗藍的雙眼/洗紅的羽翼/時常隨孔子及弟子游/水流瑩澈”，“逝水緩緩飛/邂逅的湛藍”……可知，逝水的流轉(zhuǎn)、變換實質(zhì)上也正是詩人對待時間的一種獨特感悟，通過借用“飲”“洗”“游”“飛”等系列的動詞，將時間刻畫成了一種帶有生命的“活物”。正是基于此，詩人也在迫不及待地揭示著這一“活物”背后所蘊藏著的獨特秘密——虹。虹意象是冰虹詩歌中的最為常見的獨特的審美意象，但對其內(nèi)蘊的解讀往往也多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正如唐曉渡所言：“虹本身不知其何以為虹，正如自由本身不追問為何自由”。[2]不過虹在詩中卻是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如詩言：“虹住逝水”，“虹/坐著逝水/回到源頭”，“是逝水飄升的一朵虹/輕輕搖曳/輕輕彈琴”，“虹的星辰/在逝水的翅膀上徜徉”，“虹/臥于碧波之上”……可見，虹與逝水有著內(nèi)在的關聯(lián)性，更似一個親密的結(jié)合體。然我們知道，虹一般出現(xiàn)于夏季的雨后，正是雨水的滋潤使虹顯得愈發(fā)的自由、清醇。“六月翻涌時/一點點/把逝水養(yǎng)的更魅/極輕極輕的水聲中/你來看望遙遠的虹/輕柔的影在彌散的波光上/緩飄”。提及此也就涉及到了詩歌中的另一個獨特的意象——冰，冰是在隨氣候轉(zhuǎn)寒而由水凍結(jié)而成的，“冰，水為之而寒于水”。而“冰與虹”又似乎有著相似的命運，它們因水結(jié)緣,命途短暫,卻又分屬不同的季節(jié),有如太陽與月亮一般，相望而不相及，以致最初“月女的芳心”在“說與不說”之間徘徊，最終“低垂的心/在/無助的夜/刪去看不破的黑/躲進逝水入眠”。顯然“虹與冰”燃燒的“火焰”也在時間的“波濤”下被“埋葬”，最后這一切也只能化為一份“蔚藍的憂郁”，隨水而逝，成為永恒的謎夢。
　　可以看出，詩人為我們展現(xiàn)了一種別樣的思維模式，借用隱喻、暗喻、轉(zhuǎn)喻等方式呈現(xiàn)“時間”本身所蘊含的無限張力和包容性，進而以一種冷靜的心態(tài)重新諦視時間，審視人生，追問生命的意義。如詩言：“曾經(jīng)/誰把美好送我？/擁有它的一管簫就夠了？/我是不是想的太多？”這種自我的反思、追問也是在深諳著主體對自我價值的把握，對自我幸福的期望。詩人則試圖將這種生命的悸動置身于現(xiàn)實的藩籬之下，以期呈現(xiàn)當下人們在時間思維圖式下困惑、迷惘的精神訴求和思想意識的變遷。
　　另一方面，從詩歌的結(jié)構著手，詩人在開篇設下一個秘密后，便開始了尋找秘密——發(fā)現(xiàn)、感悟秘密——秘密的逝去，一切歸于平淡。在這一過程中，既有尋找之初的喜悅、新奇之情，又有尋找過程中渴望、焦慮、憂郁甚至恐懼的心態(tài)，最終隨著謎底的揭曉，詩歌也從對時間的感悟上升到了對當下人們生存境遇的關切。時間的不停更迭轉(zhuǎn)換，也讓人們逐漸感悟到了現(xiàn)實社會中人與人關系的冷漠、淡薄，這種現(xiàn)實的距離感也在使得人的生存顯得愈發(fā)的尷尬和痛苦，正如“虹與冰”一樣，短暫的現(xiàn)實與永恒的追求間存在著巨大的矛盾沖突，也正是如此的矛盾也在催化著人們心靈深處的恐懼，“時間流出鮮血/吐出它的千頃波濤/反復把虹埋葬”“簫是穿月光衫的花蟲/觸角硬硬/敲我的心/咚咚咚/咚咚咚……”顯然這種恐懼是由心而生的，表現(xiàn)出一種落寞的精神姿態(tài)，又如在她的另一首詩《昨夜的高燒》中：“我懼怕/你飛得太快,把我丟了/或/我飄得太快，你再也/無法把我找回”。這種精神的困擾也正是現(xiàn)實人們生存的常態(tài)，而冰虹在揭示了外在世界的悲涼處境后，轉(zhuǎn)而又走向了內(nèi)心的平靜，以一種平凡的心態(tài)消融現(xiàn)實的傷痕，通過人與自然的和諧來寄托自我的靈魂，建構精神的家園，“偶爾/虹/停留在天空和云朵之上/比高還高的地方/縷縷奇香只是滾動了/逝水的清光”。這或許正是冰虹詩歌的獨特之處，很多詩人、學者習慣于借助詩歌等文學作品進行揭露、解構，卻在某種程度上忽略了對人們精神價值的建構過程，而詩歌的價值并非僅僅在于揭示現(xiàn)實的苦痛與罪惡，更應帶給讀者一種美的體驗與享受，引領讀者去感悟生活的美好以及啟迪人生的智慧。有如冰虹在詩歌《請相信》中所描述的：“一只白天鵝不會被毒藤絞死/一個美夢是九彩的/飄飛于污垢灰塵之上/世俗可厭的陳舊庸常與虹何關？/那些飛沙擋不了清涼的花香/像星光要閃爍/像丹頂鶴/一定長有飛翔的翅膀。”現(xiàn)實在促動詩人不停地思考、自省，以便能引領人們從普遍性的人文困惑中得到心靈的解脫。
　　此外，詩歌的語言也帶有一種獨特的審美韻味，她寄情于自然山水之間，語言樸實、自然，如流水一般輕柔、綿長，可謂是“俯拾即是，不取諸鄰，俱道適往，著手成春”[3]，跳動的節(jié)奏旋律也在無聲間散發(fā)著奇妙的想象力，如“藍海之中/虹花高聳盛開/一枚冰輪悠然燃燒”，“淡藍的憂/掩不住一聲/鵝黃的鶯啼/東風里的夜色/小南風/吹聚夢”……這種獨特的意象帶有一種蓬勃的生命力，正如張清華教授的評價：這是火焰的語言。這“體內(nèi)的火焰”同時也渴望著“大海的蔚藍”，它們構成了冰虹詩中的穩(wěn)定的張力與自我控制。[2]這樣的評價還是很中肯的。另外，冰虹的詩在努力探索當代詩歌語言表達問題的同時也在積極地向傳統(tǒng)文化中吸收養(yǎng)分，中國古代是詩歌的大國，詩歌的語言也帶有獨特的韻味。正如葉維廉在《中國詩學》中所講：“語言的本身，也是文化層疊穿織而成的一個歷史的網(wǎng)，在表達與欣賞之間牽制作者和讀者。”[4]以及“理想的詩人應擔當起改造語言的責任”。[4]而在冰虹的詩歌中，也能看出其對傳統(tǒng)文化的一種繼承與發(fā)揚，如“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怎樣/拔劍/斷水/抽刀”，“虹/臥于碧波之上/沿宋詞漫溯/柔腸百結(jié)/源頭/逝水逶迤而出”……或許正是基于對語言魅力的獨特感悟也使得她收獲了更為廣泛的贊譽：“一個奇跡——我想，冰虹的詩是一個奇跡。”[2]
　　可見，正是這份深厚的內(nèi)蘊、獨特的結(jié)構和自然的語言的巧妙結(jié)合，才掀開了《虹·逝水之書》這首詩歌的層層迷紗，呈現(xiàn)了詩歌自身無限的審美張力。然面對當下喧囂、浮躁的社會現(xiàn)實，詩歌已然被邊緣化了，但冰虹能在詩歌這片領域，尋找屬于自己的一份心靈歸屬，并堅守自己的信念，這一點著實值得欣慰。而在對詩歌的感知上，她又能以心為詩，將自我的生命體驗融入詩中，用真誠在為我們編織一個個美麗的夢。或許只有真性情的流露才能使讀者獲得真切的情感體驗，才能感悟到詩的真正價值所在，才是引領詩歌未來發(fā)展的真正方向。
 
參考文獻：
[1]冰虹.海的牧歌[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
[2]冰虹.夏水九疊[M].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
[3][唐]司空圖著.二十四詩品.羅仲鼎,蔡乃中,吳宗海注[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
[4]葉維廉.中國詩學[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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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冰虹，女，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研究生導師，出版多部詩集、文集、小說集，并有論著《消費時代的山東文學研究》等，作品多次轉(zhuǎn)載并獲獎，被《時代人物》評為最具影響力年度人物。
2.“芭蕾舞步”一語源于冰虹的文集《時間的芭蕾》，這里借指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