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生命狀態(tài)是在大地上詩意地棲居，然而在詩意被消解，意義被否定的特殊時代，詩人和詩歌的存在竟也成了一道稀有的風(fēng)景。既然詩人生而不凡，那么也就意味著他們要比同時代的人有著更多的承擔(dān)。生命因美好而沉重，又因無比珍貴而極度脆弱，離生命最近的地方與死亡也有相同的距離。一切關(guān)乎人類命運(yùn)的思考，在詩歌里呈現(xiàn)出最真實的狀態(tài)，甚至直接表現(xiàn)為詩人的生存狀態(tài)。早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詩人非正常死亡的夢魘就開始了，也許世紀(jì)之隔淡漠了我們對亡者的悲痛之情，那么同時代詩人的隕落則直擊進(jìn)了我們心底最柔軟的角落。2014年，著名詩人、詩歌理論家先鋒陳超先生墜樓離世，現(xiàn)代詩界為之震動不已，詩人冰虹按著心中的悲痛，用顫抖的筆尖寫下詩篇《護(hù)》悼念陳超先生：天

黯然低頭

灰蒙陰濕

心

深的悲傷

寒冷凍結(jié)

但

還是聽清了你的喊聲

再遠(yuǎn)都能聽得見?。?！

 

虹守護(hù)的童話為你升起星空

為你明朗的寂靜添一首小詩

你就聽聽天使的歌聲

花開雪飄的風(fēng)吹草動

你就看看彩虹的飄飛

還有太陽騰起的熱情
 

 

你

九十度墜落

又

九十度升起

讓我們的心相遇 彼此深信
凝視這世界最想看見的黎明
　　——冰虹的詩《護(hù)——悼陳超》

 

　　時至今日，當(dāng)再次讀到這篇詩，我的心中仍然會蕩起漣漪。

　　詩人以其高度的責(zé)任感擔(dān)當(dāng)起人類追問生命終極意義的先鋒，然而，對于任何意義的闡釋，尤其是對于生命終極意義的追問，永遠(yuǎn)都只能得到一種理解和言說的過程，而無法擁有最后的結(jié)果，就像數(shù)軸上那一條無限接近卻永遠(yuǎn)無法抵達(dá)的漸近線。古往今來，形而上的探索壓垮了眾多詩人，沉重的命題，嚴(yán)肅的思考，最終卻是虛無的答案，不少詩人恍惚間也踏上了不歸路，在歷史舞臺上留下一幕幕令人扼腕嘆息生命悲劇。

　　海德格爾在《存在與時間》里曾講過：“我們并不在本然意義上經(jīng)歷他人的死亡過程，我們最多也總不過‘在傍’。”的確，除非等到生命盡頭的那一刻，我們不可能在別人的經(jīng)歷里，得到自我對死亡最真切地體驗，我們所能做的只有陪伴在旁，用生者的溫暖守護(hù)靈魂最后時刻的氣息。然而心底的悲痛又怎能輕易抑制住呢？每一位詩人的離去都讓這時代的光亮飄忽，陳超先生突然地離世仿佛一場沒有結(jié)尾的故事，仿佛未完成的詩篇就那么戛然而止?；秀敝g，詩人冰虹為詩歌命名，傾盡全身力氣完成這最溫暖的守“護(hù)”。天色和心情是一樣灰暗的顏色，先生的離去令天空為之黯然，眼睛留不住的淚珠陰濕了空氣，被深深的悲傷包裹的心，寒冷凍結(jié)卻無法侵入溫暖的內(nèi)核。一聲吶喊，在天地之間迸發(fā)、炸裂，“再遠(yuǎn)都能聽得見?。?！”你以死抗?fàn)?，發(fā)出時代里最悲壯的吶喊，即使去往另一個世界，我們的心靈還是緊緊貼著。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只要你一聲呼喚，再遠(yuǎn)的詩人都能聽得見！

這世上所有的美好，都不及你向往天堂的至美心靈。身體在墜落，心靈卻在飛升，你就這么向著天堂的方向越飛越遠(yuǎn)。不知道你是否到達(dá)理想圣地，“虹守護(hù)的童話為你升起星空/為你明朗的寂靜添一首小詩”，在遠(yuǎn)方的虹園詩人雙手合十，奉獻(xiàn)出最美好的祝愿，陪伴你的旅程，愿你離去的時候有漫天星斗閃爍，所有的寂寞也都將被溫暖照亮。虹也向往天堂的模樣，那里是不是和虹的園有相似的地方？天使的歌聲悠揚(yáng)，地上的花朵張開翅膀，雪花也在天空開放，絢爛的彩虹也得到解放，你看陽光下她自由地飄飛，一切生靈都那么奇妙地共舞著，所以你一定還會記得“冰虹”的名字，那至美至冰的交融竟如此和諧。

　　作為生的對立面，它過于直接的消亡震撼著每一個仍然鮮活的生命。虹也會永遠(yuǎn)銘記你去往彼岸的身姿，“你/九十度的墜落”，像用力在大地種下一朵鮮艷的花，“又/九十度升起”，身輕如燕似虹的翩然，不朽的詩歌藝術(shù)“讓我們的心相遇 彼此深信”，向死而生的絕地反擊，我們終將驕傲的站在一起，“凝視這世界最想看見的黎明”。“死是一門藝術(shù)，詩人的死實際等于詩人的再生”，美國自由派女詩人西爾維婭·普拉斯也如是說。絕望之于希望，恰如生存之于死亡。詩人用最絕望的死亡向所有不合理的秩序抗?fàn)?，擦亮人類的眼睛，喚醒世界的黎明，希望之光芒終得以普照大地。

　　“詩是人給自身賦予意義的活動”，而詩歌力量的直接來源仍然是人，是擔(dān)起人類未來的最偉大的詩人。因此，讀詩，不僅僅是讀眼前的一紙文字，還要用心感受寫下這文字的詩人魅力。假如你也結(jié)識詩人冰虹，假如你也和我一起時時能走進(jìn)她的虹園，那么你就一定可以理解，每次讀到冰虹詩歌時我內(nèi)心的震顫?！蹲o(hù)》寫下的那一年，火車載著滿身月光的我來到曲園，與美麗的詩人冰虹有了第一次美麗的邂逅，目送著詩人冰虹漸行漸遠(yuǎn)，然而就是這樣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就很幸福。在眾多詩人不堪重負(fù)而隱退的時代里，詩人冰虹就是我的女神，詩意的棲居在她的世界里完美而獨(dú)立地存在著。

　　迫于時代的詩人無法自由的選擇生，但卻都自由的選擇了死，然而一死就真的了之于后世了嗎？恐怕答案是否定的，比如我們還會一年一度地懷念在軌道上永遠(yuǎn)睡去海子，還會希望在春天里真的有十個海子復(fù)活，還會在春暖花開時節(jié)面朝大海發(fā)出一絲輕嘆。最美好的詩人當(dāng)如冰虹，無論留在或去往哪個世界都心懷最善良的詩意。當(dāng)在這個世界，詩人冰虹將帶給你整個春天的明媚；若她真的離開，她也愿意留給你最美好的想象。如若有半日閑暇時間，《請你》接受邀約去她的虹園，《請你》微笑著陪她小坐片刻，《請你》和我一起讀讀她的詩吧：

 

今夜

我們順著叮咚作響的水流走

靜靜的明月中

清風(fēng)遍野烏發(fā)飛揚(yáng)

請你牽我的手

今夜

你是我的宇宙

請你用一條河流做我的浴盆

赤裸的旋律悠揚(yáng)起夢境的花韻

請你用鋪滿金葉的大地給我做床鋪

在這金黃的國度

豐潤的幽柔留下閃爍著星光的美

請你，請你

用子夜的呼吸盈滿我心

再用最后一朵花葬掉它的傷痕

　　——冰虹《請你》（原載《國際漢語詩歌》）

 

　　“今夜/我們順著叮咚作響的水流走”，離開和到來同樣是一場盛大的儀式，輕輕地，她攜著美詩來到我們的世界，當(dāng)告別的時刻來了，她也要輕柔地，順著歡快的流水飄去，不要留一絲疼痛給你。如果可以，詩人冰虹會將她“靜靜的明月中/清風(fēng)遍野烏發(fā)飛揚(yáng)”的樣子，安放進(jìn)你和她珍貴的回憶里，她希望你懷念起親愛的詩人的時候，會有一陣清風(fēng)拂面，眼前和耳畔是最寧靜美麗的風(fēng)景。她會請你牽起她的手，踏著詩歌的節(jié)奏，在虹園翩翩起舞，給你最溫柔的愛撫和問候。因為你就是她今夜的宇宙，她的愛意是那么遼遠(yuǎn)而廣闊。如果你也愛她，就請你用一條河流做她的浴盆，和這個世界溫柔以待，靜靜傾聽“赤裸的旋律悠揚(yáng)起夢境的花韻”。

　　夢境里的天堂是詩人冰虹永恒的向往，然而你在塵世里，她就不忍獨(dú)自逍遙離去。你在的地方就是她最想要的天堂，請你用鋪滿金葉的大地給她做床鋪，她想要在金黃的大地上和你同在。詩人舞動詩歌的魔法棒，“在這金黃的國度”造一所塵世天堂，在虹園“豐潤的幽柔留下閃爍著星光的美”。此刻，你是否想起了古老的神話傳說，逐日的夸父在生命將息的最后時刻，向人間拋去桃杖，化為鄧林，盛開出一片灼灼的璀璨花海。

　　真的要隨著流水遠(yuǎn)去了么？短促的呼喚，你是否還陪在詩人的身邊，“請你，請你”不要悲傷，請你抬頭看看依舊閃爍的星空，請你感受子夜時分吹揚(yáng)起的靜謐清風(fēng)，然后“用子夜的呼吸盈滿我心”，讓我們一起在星光下蹁躚，重新獲得靈魂的豐滿和輕盈。盡管外面的世界隱藏著無數(shù)的罪惡和殘忍，可是只要詩人還有最后一點(diǎn)力氣，就不會停止對美好的探尋。黎明來臨前，請你拋卻俗事雜務(wù)，陪詩人棲息在虹園的天地，沐浴圣潔純凈的花海，洗凈靈魂之塵。在不得不離開的時候，請你“再用最后一朵花葬掉它的傷痕”，讓詩人留給這世界溫暖而完整的美麗吧！

　　生而美麗的詩人冰虹，其人其詩都是美的藝術(shù)，她柔美而光輝的形象和魅力無窮的詩篇比之于古今中外的偉大的詩人毫不遜色。她用詩歌的方式記錄生活，思考生命，追尋真諦；她獨(dú)立于世俗，卻不偏執(zhí)于自我。詩歌，這不朽的藝術(shù)是詩人冰虹畢生的熱愛所在，而在默然的堅守中，詩人冰虹本身就是人間最美好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