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達拉宮金頂上的月光
2020-06-05 14:03:45 作者:蘇奇飛 | 來源:中詩網 | 閱讀: 次
蘇奇飛,1984年生于廣東英德,畢業(yè)于華南師范大學中文系。有詩歌發(fā)表于《詩刊》《星星》《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歌月刊》《江南詩》《中國詩歌》《草原》《延河》等文學期刊,組詩上《詩刊》頭條。曾獲柔剛詩歌獎、揚子江年度青年詩人獎等多個獎項。已出版詩集《新古典詩·簪花》《伏虎集》。
我接過悲憫和黃金
從春風的大手,我接過悲憫和黃金,
我將之藏在眼里,如一個秘密,
于是我常常眼含淚水。
我將之藏在一頭猛獸的心臟,
它不再齜牙怒吼。
我將之藏在神的口袋,
而口袋破漏,風播撒一切……
藏族小女孩
藏族小女孩,頭飾珍珠的小女孩,
純凈的眼睛里,含著佛。
春風有小慈悲,大神力,
吹動著她心中的喜馬拉雅山。
藏族小女孩,受委屈的小女孩,
無法將眼睛里的佛,哭出來。
她一哭,野花姐妹就爬上了
喜馬拉雅山南麓。
布達拉宮金頂上的月光
梵音清澈的月光,慈悲至高無上的月光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月光
像奔馬的鬃毛一樣白的月光
淹沒馬蹄的月光
照著靈魂夜以繼日地返鄉(xiāng)
在扎念琴的六弦上顫動的月光
在貝葉經上漂泊的月光
讓你的右手在浩瀚無窮中
靠岸于一把琴,一本經書
雕刻時間臉龐的月光,劃分靜止空間的
宏幅為三十三諸天的月光
為眾生的圣靈加冕
鏤空經幡的月光,鎏金的月光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月光
峨眉山月
越是磅礴的事物越是虛無,
隱藏著它的本體。
從生到死,驚險得像一個警句
跨過上一頁與下一頁,
中間是虎躍的斷崖。
斷崖之上,清明的心
使合金的時間
彎成了柔和的圓弧形。
萬物醉
臉帶刀疤的暴徒醉于烈酒,
得意于自己的狂言;
屠夫的刀,醉于剔凈的骨頭
而晃動它的寒光。
孔雀醉死于自己的美;
十七歲的旺姆姑娘醉死于花香和愛意。
飛鷹醉于斑斕的羽毛和利爪,
而箭矢醉于鷹。
哦,吃苦的喇嘛醉于蜜黃的落日;
石窟佛醉于眾生的微笑
而大睡了千年。
哦,天也醉了,
倒在納木錯湖水里,無人扶。
天醉成了水,水醉成了天。
萬物彼此迷醉,
而顯露寧靜、美和曠遠。
崗巴拉雪山
岡巴拉雪山明亮的夜晚,
天堂燈火通明的夜晚,
你平靜的祈禱,制止了風雪的殘暴
和馬群的驚鳴。
戈壁灘荒涼的雪夜,
創(chuàng)作力貧乏的雪夜,
愛的顫栗穿透馬的肩胛骨,
貧瘠的靈魂越過一把藏刀,
將爐膛的火焰跳成靈之舞。
就像在白天,一只口渴的
麋鹿,將巖石上的火焰
喝成了水。
大昭寺落日
佛陀穿著牦牛的身體在奔跑!
九百九十九頭牦牛在青藏高原齊奔跑!
大昭寺的暮鼓聲,重一腳輕一腳
躲閃著石子,
奔跑在變暗的曠野上。
夕陽遲緩,萬物重現(xiàn)又幻滅。
大師
我們曾經穿過鬧市尋找酒肆,
以虎皮典酒喝,
在花下談論開花和還魂術。
如今他獨自回到深山。
猛虎從懸崖躍起,怒吼;
而他安于打坐。
一件衲衣灌滿一川風雨,
一卷經籍讀爛三更月。
如果十二月去造訪,
他會拿出一缽風雪款待。
這一次,我們在檐下談論雪停
和深寂。
雪花落在一頭東北虎身上
臥在林中雪地,半瞇著眼睛,
這頭猛虎神情悠閑。
雪花飄落在金黃的虎紋上,就像
飄落在火焰中,
但看不到一點火星迸濺。
哦,一束就要結冰的火焰!
萬物寂滅。這頭猛虎
仿佛已經入于涅槃,
像我們膜拜的偉大導師。
然而,耳朵偶爾煽動一下,撣落幾朵雪花。
如果放大一萬倍,就是高山雪崩。
而深遠的聲音是聽不見的。
一片雪花落下來,去壓制千鈞之力。
用最輕的,最深情的,
去降服最殘暴的……
在獅泉河洗頭的牧女
她彎腰,甩著滴水的長發(fā),
有一瞬,我看見她的銀手鐲的閃光。
她側著頭,擰著垂下的頭發(fā),
有一瞬,我看見她將河流擰成一條長辮子。
當她往后一甩,長發(fā)飄散在秋風中,
有一瞬,我看見一千匹駿馬奔騰著,
浩浩蕩蕩,同時甩著馬尾巴。
我策馬奔騰,穿過她飄揚的長發(fā)。
我策馬奔騰,穿過三千里高原。
犀牛之詩
一頭犀牛大踏腳步向我們走來。
在庖丁的刀法失傳的年代,
它不可能是解構主義的。
它龐大、偉岸、結實,
腳步沉穩(wěn),這決定
它不走歷史虛無主義的路線。
它粗重、笨拙,
它不可能是先鋒的、激進派的。
它褐色,偏灰色,
它不是唯美主義風尚的追隨者。
它有沉默的氣質,
但并不思考形而上的生存哲學。
脾氣暴躁,
不像儒家的門徒。
一頭龐大的犀牛
大踏腳步迎面而來,
它僅僅為了詩學入門。
覆雪之詩
寂靜將雪下在山野上。
山野空曠,干凈;
一生清白的人,死在雪地上。
萬徑歸于一徑,千鄉(xiāng)
奔向不歸之人。
寂靜將雪下在雪地上。
圣人隱沒,驚現(xiàn)猛虎的足跡。
山河斷流,萬物獨生獨死,
在殘酷時刻,進入深刻的省察。
而死者從風雪迷途中折返,
被喚入無言和無名中。
寂靜將雪下在一首詩中。
死者滑雪越過一個斷句。
而那覆雪的
詞語之家,收容天地無歸者。
雪鷹低低掠過
雪鷹低低掠過我們的領地,
像一道律法剛剛頒布。
萬物肅靜,哆嗦著。
它低低掠過,就要擒住什么,
鼓滿冷風的翅膀,扇動著雪,
回旋在虛無的火焰上。
它將至高的戒律,理解成
一支飛箭的顫音,
將悲憫與寬恕,理解成利爪
和尖喙的撕裂,
而讓死寂充滿了風。
當它戛然停在馬廄后面的
黑枝上,抖落一些雪,
又偽裝成另一些雪,
久久地睥睨人間。
但它最終沒有懲罰誰,
似乎只是作出必要的警告,
然后嗖的一聲,
向著荒山飛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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