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眾生(組詩)
2024-01-21 17:09:19 作者:張靜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次
張靜,江蘇邳州人。作品見于《詩刊》《作品》《星星》《詩歌月刊》《散文詩》《北方文學(xué)》《揚子江詩刊》《詩選刊》《散文詩世界》《海外文摘》等。有詩作入選多部選本。
此水盛產(chǎn)菖蒲,蘆葦,遍地野草
此處哺育君子,忠魂,也豢養(yǎng)善變之人
寬闊之上我只想因之而動
千里之遙我只想把自己
鋪成蜿蜒的清澈之軀
此刻誰還沒有剔除干凈
誰就該把肺腑掏出來洗一洗
一滴通透的水被眾水舉過頭頂
一萬滴凝聚的水就是一個人內(nèi)心的悲涼
除了落日和落日下孤立的河流
我什么都不想看,不忍看
如果飄零是一種命運
我愿做一枚倒在河面上的葉子
晝夜接受流水的推敲和鍛造
一條河
一條河被目光越摟越緊
一條河放逐在天涯的路上
總有一條河是為我誕生的
總有一些水替我趕路
總有尋死覓活的浪花在燃燒的歲月
替我完成了綻放和枯萎
站在忘川的岸邊,目睹憑空捏造的虛美
才恍然那被時間的巨浪隔開的
已成為永恒的分別
至此,心靈的波濤不得不退潮
散淡之身不得不領(lǐng)受透明
清澈見底的忠告,不得不親手刪去
糾纏半生的顫動和不安
時光謠
細(xì)柳扶岸,被冷酷推進深秋
某種孤寂壓著一動不動的河水
一動不動照樣浪跡天涯
別說風(fēng)月無刀,剔起骨頭來刀刀鋒利
別說所向披靡,歲月還沒有真正的對手
被時間搓洗過的沙棘,紅得不可理喻
像個不把世界放在眼里的狂想癥
一個人鎖在細(xì)雨里困住了手腳
一個人移動在沒有界限的牢籠。真快啊
回想那些年那些抽刀斷水的事
孤城
河水無力,卻能拖著磨亮的斧子
它一下子就找到了蘊含在手腕的力量
沿途砍伐了樹樁、光陰、兩岸生靈
我站在橋上靈魂出竅
腦海里盡是刀光劍影后的殘局
日子就這樣廢紙一樣淌走
一些人來了,一些人走了
一些人像我一樣盯著幽深的河水
發(fā)神經(jīng),起高燒,守著內(nèi)部
那座早被洪水掏空了的孤城
運河之濱
早年讀衛(wèi)校,經(jīng)常往附近的麥田跑
日頭蘸著水從運河之濱一路飆升
傍晚又沉入河灘上起伏的草甸
為了省路費,周末無處可去的我們
常常穿過化肥廠和肉聯(lián)廠之間的小路
在堤岸上看河水拼命地流淌
青春就那樣毫無挽留地奔向遠(yuǎn)方
我們眼睜睜看著廢棄的船只垮在那里
透過港務(wù)局煙霧迷茫的天空
一群無名飛鳥在擦著身體里的夕光
畢業(yè)將近,我們終于從運河的曲折里
領(lǐng)悟未來那條崎嶇的路
但誰都沒有說出,任由滾燙的胸口
一點點啜飲冰鎮(zhèn)的黃昏
河水像涂了油彩般沁人心脾
我們又一次度過了心靈的難關(guān)
夜晚的橋
那年我租賃在堤下民房,是一名醫(yī)學(xué)生
邈遠(yuǎn)的未來里混合著希望、熱愛、困頓和迷茫
夜晚,時常順著光芒的指引來到橋上
讓風(fēng)吹散身上多余的熱量
遠(yuǎn)視漁火像永不到來的夢境
在幽深的河道里不停地閃爍
只身站在橋上,車輛呼嘯時
腳下洶涌著不可名狀的力
河水像頭疲倦的野獸在低處靜臥
一些人行色匆匆,一些人在那里漫步
平靜地感受時間一點點流逝
常常從萬家燈火一直到零星地綻放
只一次,我沿著運河大橋來到了盡頭
折返時遇見一個人抵著柱子在嘀咕
散發(fā)著酒氣,自行車倒放在一邊
我小心從他身邊經(jīng)過
實際上,我也有痛楚被深深隱藏
村莊
我需要一個村莊,用來安放
我的田園夢,需要一張
樸素的木床,承擔(dān)漂泊的肉身
我需要漆黑的夜晚,通過窗口
仰望星辰和永恒
我需要一顆古老的銀杏樹
它綠蔭的庇護下,坐著我的親人
我需要一盞油燈,照亮黑暗中的鐵
照亮半夜的骨頭和一地光陰
我需要蒼苔之上一眼深深的水井
打撈月光,取出沸騰的心跳
我還需要一些寒冷,一些疼
一堆無畏的文字,一張自由的紙
以便我在上面破繭,化蝶,重獲新生
交換
河水舔舐堤岸,開始輕柔,后來有力
我在樹蔭下枯坐,感受某種輪回
多么渴望瞬間的交換:
與河水交換體液,與飛鳥交換翅膀
與波浪交換呼吸,與一座橋交換鋼筋
與沙粒交換疼痛,與未知交換命運
那時我將是另一人,一個堅硬的人
一個不受強光驅(qū)使的資深夜盲癥
只顧埋頭走路,只盯著眼前三寸光陰
對推銷而來的時間、速度、滾滾紅塵
統(tǒng)統(tǒng)視而不見
我所居住的小城
我所居住的小城
靜臥在大運河溫柔的臂彎
在這里,波浪經(jīng)年拍打著堤岸
在這里,河水裹挾渦流奔騰不息
在這里,我活著,愛著,衰老著
我的荒漠師出無名
需要神秘力量的牽引
我一入夜就載滿思想的貨輪
仿佛速度、信念、理想
集裝而成的無法抑制的心跳
我潮漲潮落的痛苦,我鍥而不舍的港灣
都有所洶涌,有所呈現(xiàn)……
河邊的女人
擺脫浣洗、搗衣和上氣不接下氣的河水
上岸的女人,進了煤廠、酒廠或攤點
她們用寬闊和峰巒卸下
小城的疲憊和男人的激情
她們溫潤又健壯,濕漉漉的眼睛
緊盯生活的餐桌,鮮紅或翠綠
在煙霧繚繞的天空下
她們繁殖了大量的白天和夜晚
安放焦慮、煎熬和絕望
看!由特殊材料組成的她們
仿佛一頭頭命運的母獅
掀著身體里的能量
前天,我從堤堰上下來
多年未見,母獅們依舊活躍
依舊把廢棄的日子當(dāng)作
時間的精品來過
古鎮(zhèn)
依傍運河的古鎮(zhèn),連呼吸都是潮濕的
它吸吮著腥咸的風(fēng),收留了
疲于奔命的船只,上岸后他們脫下勞累
和長途跋涉的艱難
待所有事物失去界限,一盞盞燈
猶如深夜的眼睛,接受黑暗的打磨
需要吞下多少時間,那窗口
才停止蠶食光陰。需要多少睡眠
才能緩解堆積如山的孤獨
那些在黎明前就醒來的身體
再次穿上需要、向往和風(fēng)雨編織的外衣
而古鎮(zhèn)卻如此平靜,默默打掃著
人們消化風(fēng)暴、漩渦和深淵而帶來的泥沙
這持久的忍耐千年也不曾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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