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jié)
 
今天我看到的樹木與以往沒有不同
樹杈上有豐富的鳥窩
這些北方的男人
臉龐浮腫，頭發(fā)稀疏
視春節(jié)是一個酒缸，看到就扎進(jìn)去
 
所有的心思都以今天為借口。那個
女人，不一定存在過
而
這個男人，臉龐浮腫，頭發(fā)稀疏
書上說：年，就是一個動物
臉龐浮腫，頭發(fā)稀疏
 
老母親還健在。所以家的形狀猶存
我的理由浮腫，頭發(fā)稀疏
愛一個好女人
我失卻了臉龐
 
 
爆竹
 
大年初一的江蘇豐縣歡口鎮(zhèn)
凌晨三點(diǎn)就有人點(diǎn)燃了鞭炮
這首先驚醒了我，一個省親之人
我仔細(xì)聽了這些喜慶的聲音
仿佛一個動詞，被一個名詞囚禁了三年
他走出鐵門之時忘記了說話
僅僅會呼喊。他忘記了一個女人
僅僅牢記了一個溫柔的性別
他是一個具有三個層次的動物
第一層是水，這些水澆鑄了麥苗
第二層是樹木，已經(jīng)被砍伐了若干年
第三層是火，被剝奪了點(diǎn)燃的本能
作為省親之人，我感謝這些持續(xù)的喧囂
堅硬如滾燙的眼淚
要知道，我夜里撲倒在父親的墳?zāi)?br />要知道，只有這些呻吟擺脫了謊言

 
盆火
 
她冬天就回家了
祖輩原來是這么取暖和守歲的
——泥盆，多年的松木，磚茶
旱煙袋，陳舊的鐵壺，皺紋所積於的
被時間編織的溝壑。需要流傳的故事
在長久的沉默之中每個年頭都會掏出
只言片語。溫暖里她把這些用心珍藏
并在心里連綴成珠璣。炭火里一個眼眸
始終注視著茶水與墻壁。沒有火苗
如果有的話這個眼眸就瞎了
就把自己照耀成黑暗
今天回來，她看到了銅盆、香料與瓷器
看到了印度紅茶。水煙袋已入土三年
看到了火苗懸浮在盆沿，熱流如針灸
那個眼眸無處可尋
灰燼里與故事有關(guān)的東西蕩然無存
歲月具有了金屬的特質(zhì)，堅硬但不溫暖
乃這樣的火燒毀了那樣的火
只有灼傷沒有熱烈，只有冷漠沒有頌歌

 
冬天冷冽又柔軟
 
……冷冽又柔軟。土地被麥苗覆蓋
河的南邊是江蘇豐縣，北邊山東魚臺
河的南邊是黃店村，北邊高家莊
河水蕩漾無冰，很大的駁船停在北岸
一個垂釣的漢子，舉著長魚竿
為何，魚都穿了毛線，他還是單薄衣衫
……冷冽又柔軟。二表弟娶了魚臺姑娘
生了仨娃，卻在新疆安了家
他使用遷徙之術(shù)回到黃店看他的母親
他也會繼續(xù)使用遷徙之術(shù)
把他的母親帶回伊犁。這樣的貨車司機(jī)
軋過中國最漫長的道路
為何，不愿踐踏河灘上干枯的草叢
……冷冽又柔軟。河里開始流淌春天

 
火雞
 
這玩意。不知誰養(yǎng)的，誰買回來的
但被這個冬天燒烤到香氣繚繞
首先是一只火雞，不是中國雞
這玩意體格龐大，描了藍(lán)眼圈
走路時挺著自己的某個部位
小腿強(qiáng)壯。中國人很少在意自己的小腿
其次這玩意的智商，不是古語描繪的
傻大個。古代的符號省略了什么
掩飾了什么，蠱惑了什么，勾引了什么
預(yù)示了什么。除了火雞，我們一無所知
再次，說出來就很難聽了，超過了
詩歌的底線和上限。但這個詞匯的部位
口語詩可以親吻一下?；痣u的秘密
親吻根本無法解決，甚至無法領(lǐng)悟
再再次，人民都知道火雞這么一種雞了
就會竭盡飼料養(yǎng)這種東西。所有的
秘密，在到來之前，乃亙古的無動于衷
 
 
有多少人從冬天逃逸
 
去年12月，基礎(chǔ)病的舅舅就走了
他是他們村第一個駕鶴西去之人
省親之時，我給他灑了一瓶酒
磕了三個頭。天冷，麥苗環(huán)繞的
所拱起來的濕潤的泥土異常溫暖
我思緒里溢滿了他肥胖的眼神
多年哮喘著的眼神，為我繳納了小學(xué)
與中學(xué)所有學(xué)費(fèi)的眼神。我佩服這些
智者。天氣一冷就張羅著逃逸
沒有比這個冬天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
于是我看到了幾株槐樹
索性把自己連根拔起。看到了幾條鯉魚
提前躍入鍋里。看到了幾只風(fēng)箏
掙脫線頭投身于藍(lán)天白云。我們
也看到了尚未逃逸的熙攘的我們
在季節(jié)里面面相覷，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