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悖論之外的詩歌孤懸或詩體神話——《亞歐大陸地史詩》略論
2020-01-31 22:54:05 作者: | 來源:中詩網(wǎng) | 閱讀: 次
蘆葦岸,土家族,已在《詩刊》《民族文學》《作家》《當代文壇》《百家評論》《創(chuàng)作與評論》《長城文論叢刊》《星星?詩歌理論》《詩探索(理論卷)》《邊疆文學?文藝評論》《渤海大學學報》《詩潮》《詩林》《中國詩人》《中國詩歌》等刊物發(fā)表評論作品若干。有評論作品近百萬字,已公開出版評論集《多重語境的精神漫游》《當代詩本論》兩部,獲得過中國當代詩歌批評獎。現(xiàn)居浙江嘉興。
蘆葦岸
如果一個人真的“返回過去”,并且在其外祖母懷他母親之前就殺死了自己的外祖母,那么,沒有他的外祖母就沒有他的母親,沒有他的母親也就沒有他,如果沒有他,他怎么“返回過去”?并且在外祖母懷他母親之前就殺死了自己的外祖母。這個推理名叫“外祖母悖論”。讀《亞歐大陸地史詩》,發(fā)現(xiàn)讓愛因斯坦和霍金犯難的假設(shè),似乎有了打通的可能。曹誰的詩學構(gòu)想似在表明,詩歌可以是打包科學、玄學、神學、哲學、社會學、宇宙學等質(zhì)態(tài)的一場旁證,詩集是他在想象背景下創(chuàng)設(shè)獨立生態(tài)龕的一次不設(shè)防的探索。曹誰借助陰陽玄幻、意識呼應(yīng)、元素互動,確 立獨特的異維空間,在此間生發(fā)的一切物事,因其特殊性,不僅互不悖反,反而對更高層次的格物致知提供了新的路徑,旨在表明人類若想返回過去,在詩歌《亞歐大陸地史詩》中,沒有任何障礙。而他本人,就成功穿越時間,在另一重界面的亞歐大陸地,找到了孤王一樣的自己。
在“異地”逐漸取代“故鄉(xiāng)”、冥想空間愈益窄小的時代,作為詩歌呈現(xiàn)的可能性多樣性越來越受制于精神的萎頓,當微觀視野被作為書寫現(xiàn)實的一種保鮮模式橫掃詩壇,一地雞毛般的小我經(jīng)驗就堂皇充斥各個角落,且一再享受著“吃香喝辣”的優(yōu)待,被奉為圭臬或典范,與之相反的凄涼境地是,那種創(chuàng)造性知識經(jīng)驗與想象傳奇,那些澎湃的激情與一意孤行的“偏題”寫作,那些孤峰嶙峋的詩意拓展,正在如隨處可見的村落拆遷一樣被公共性聲浪淹沒,解散,做空。那些我們曾在《荷馬史詩》《神曲》讀到的奇幻與智慧的巴別塔意味,猶如歷史傳奇,似乎已經(jīng)成了話題記憶,更遑論古印度的《摩訶婆羅多》《羅摩衍那》,古希臘的《伊俐亞特》《奧德賽》,古代巴比倫的《吉爾伽美什》等獨樹一幟的異質(zhì)性詩歌巨制。精神沉淪,是不爭的事實。如果當代漢語詩壇的“主流們”繼續(xù)舉著“正本清源”的幌子“排除異己”,那么,想要詩人及詩歌在自己的遠方書寫或重現(xiàn)具有奇觀詩學的浩大之作,并試圖勃發(fā)走向前臺的生機,幾無可能。在此背景下,談《亞歐大陸地史詩》,不僅意義凸顯,而作為一個文本存在,其自帶的想象與言說空間,反映在創(chuàng)作本身,就有了二度打開的必要。
曹誰的《亞歐大陸地史詩》極像當代漢詩中的一塊飛地,這種詩體神話范式,怎么看,又都具有雄心勃勃的謀略:一種基于詩歌野心的以亞歐大陸地為中心的共同體宣言,在強化,推擴,不可忽視。漢語文學中沒有史詩傳統(tǒng),在全球化的今天人類也沒有共同史詩,過去人類文明的演化以亞歐大陸地為中心,從兩河流域的巴比倫,向西到猶太、埃及、希臘,向東到波斯、印度、中國。曹誰試圖通過融合七大文明的人類歷史,創(chuàng)作一部人類的史詩。史詩要有宏大故事和巧妙韻律,在自由詩時代的現(xiàn)代,他希望通過冥想進入故事結(jié)構(gòu),借助抒情保證詩歌意蘊,以自己的雄心去構(gòu)筑人類的現(xiàn)代史詩。很明顯,《亞歐大陸地史詩》有寫人類的現(xiàn)代史詩即大詩歌的野心,作者希望通過自己的奔走呼告與創(chuàng)作實踐,解除“現(xiàn)代性史詩面臨前所未有的合法性危機”,應(yīng)該看到,在個體層面,這種純粹于詩的“危機意識”幾乎絕跡,奇崛的詩意書寫需要極大的氣魄和板凳坐得孤燈寒的耐力。
“我在黑暗中已經(jīng)太久,一切都已經(jīng)在想象中完成。SPAN>曹誰以這樣的告白告知外界,詩神已經(jīng)攜他上路,“坐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完全知道遙遠的角落里星球上你的生活”,類似如此膽魄的,遠有李白的“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近有郭沫若的“提著街燈在天上走”,這些高闊的想象其實塑造的是詩人的宇宙意識,或說是通天接神的先念:萬物有靈。詩人,是天地之間的信使。曹誰的詩人稟賦彰顯了他詩歌特有的昆侖底色,這種離地三尺、汪洋一片排山來的高蹈抒情,建構(gòu)了一個與現(xiàn)實格格不入的烏有世界。他一意孤行,我行我素,演繹不及物不接地氣的頭腦風暴。完全將自己的詩寫置于飛地狀態(tài),去創(chuàng)造一種陌生化的語言風景和精神現(xiàn)場。這一使命,正在被曹誰探索,踐行。r> 曹誰是誰?曹誰,字亞歐,號通天塔主,詩人、作家、編劇,他試圖綜合詩歌、小說、劇本三種文體,達到他所追求的“大詩學”,這從他的名號可見一斑。他曾去職遠游,在西藏、新疆周游數(shù)月而返,開始職業(yè)寫作生涯,著述多為神秘主義和玄識風格的實驗性文本:《巴別塔尖》《昆侖秘史》《昆侖神話》……或許,我對曹誰的第一印象,喜好日常扎堆,沉湎世俗生活,感覺他不像一個嚴肅作家,但作為文本觀察的公正性假設(shè),必須正視這么一個事實,一個愛好市井聲色的雜家,卻寫著不食人間煙火的詩歌,他光怪陸離的思考維度,與背景、人際、語境、當下詩歌,形成了巨大反差。而這差異空間,就是他寫作的價值與意義所在。他拋開了現(xiàn)代性的影響與焦慮,以魂不守舍的出竅姿態(tài),編織壯志凌云的神性詩意,這種敢于在通往“詩歌孤懸”的路途傾心用力的人,展現(xiàn)的不僅僅是這個世界更多未知的秘密,而是億萬年人類與天地神明之間不可割離的命脈賡續(xù),從古意與天意中打井找水,獲得傳統(tǒng)共生的風景,從而表現(xiàn)出超越現(xiàn)實的“現(xiàn)代史詩”,表現(xiàn)出一種“不靠譜”的反叛精神,以及“我有你無”的極度自信。
參照“宇宙普遍屬性”認知當代詩歌,那么,《亞歐大陸地史詩》無疑等同于暗物質(zhì)形態(tài),或者說,這樣的書寫,是一個不可否認的“態(tài)”。曹誰在這個“態(tài)”里找到了他的表達方式。姑且不以成敗論之,單看這另類的風景對當代詩歌的豐富,就應(yīng)該給予應(yīng)有的關(guān)注。法國著名的超現(xiàn)實主義詩人布勒東所說:“神奇永遠是美的。”
閱讀《亞歐大陸地史詩》,發(fā)現(xiàn)文本經(jīng)驗的異質(zhì)性與傳統(tǒng)想象的榫合,是富有創(chuàng)見的。在文本上,這本詩集幾乎是《山海經(jīng)》在當代熒幕上的投影。文本經(jīng)驗的無意識效應(yīng),內(nèi)蘊與布局的延展對曹誰建構(gòu)的詩體神話起了積極作用。視之為詩體神話,是因為這部作品切合了這樣一些基本特征:純粹的想象或幻想,整體在自然地理空間中鋪陳社會現(xiàn)象,文本的“幻想”加工明顯,虛構(gòu)的現(xiàn)實場景是被神化了的情感形象,作者致力于改造舊有模式或秩序,“替天行道”、“唯我獨尊”的主觀愿望很強烈。這種舍我其誰的大氣象在屈原、莊子、李白的一些作品中都有比較充分的實踐經(jīng)驗。作者極為有效的自信生成,主觀上促進了這本另類詩學的霍然面世。青年批評家蘇明認為整個二十世紀以來人類的詩學是一種碎片化的癡妄詩學,它惶惶不可終日地背離了作為上帝整全性意義上的、百科全書式的整體詩學。蘇明的意思是,抹殺整體性的當代詩歌缺乏面對世界的意義與價值。站在世界文學史綱的框架看,一個時代的文學,只有整體性的探知與建構(gòu),才具備立足時間長廊的可能,這或許也是曹誰的寫作動因之一。
從結(jié)構(gòu)走向可以解讀出許多關(guān)于這部作品的秘訣,或者說作者想象世界的詩意縱橫。在“黑洞和白洞之間的‘測不準’宇宙:元素之歌(二十雙陰陽歌)”這一輯中,作者通過“無影人”這個他者的觀察,在時間與空間的坐標上,詮釋東方哲理的二元意象:陰與陽,共有二十雙(組),這些被作者升格到史蒂文斯所謂的“最高虛構(gòu)”里的基本元素——基于作者情感爆炸的歌唱,展現(xiàn)的“大詩”風貌,不可謂不顯赫。以第一部分為例,讓我們來看看作者的詩學構(gòu)想中的亞歐大陸地的格局呈現(xiàn):
野馬陰陽歌:火龍駒/宰馬場;銀豹陰陽歌:銀豹(陽)/銀豹(陰);雄獅陰陽歌:孤獨的獅王/沉默的獅王;巨龍陰陽歌:牧龍歌/龍涎香;老虎陰陽歌:虎風/虎谷;大鷹陰陽歌:心鷹/夜鷹;蝴蝶陰陽歌:牧蝶/雨蝶;鷓鴣陰陽歌:鷓鴣(陽)/鷓鴣(陰);風陰陽歌:長風歌/風紗帳;土陰陽歌:麥地山崗/麥地之火;火陰陽歌:火居/火影;雪陰陽歌:大雪/血雪;春陰陽歌:大春/鴆春;夏陰陽歌:夏安/大夏;秋陰陽歌:龍馬昆侖月/后現(xiàn)代秋謠:冬陰陽歌:冬散或死/冬或革命;太陽陰陽歌:太陽,請將我喚醒/太陽,請將我喚醒;獨孤誰陰陽歌:獨孤誰(陽)/獨孤誰(陰);斷頭臺陰陽歌:斷頭臺(陽)/斷頭臺(陰);預(yù)言陰陽歌:牛頓不起 洪波涌起(陽)/牛頓不起 洪波涌起(陰)。
從動物性的陰陽開始,遠古洪荒中,“我”見證的世界,是火、山川、河流為核心意象的情愫起點和情緒轉(zhuǎn)折,在陰陽調(diào)和與違和的矛盾對立統(tǒng)一之中,各種相容與抗拒的勢力構(gòu)成一元的“場”,生命在艱難前行,消亡與重生,無論是馬供給“我們”(人類)狂歡(一半在火中沉落/一半在火中升起)。如此激發(fā)的追溯意義是,人類源頭性的考量,或?qū)τ谝粋€族群,在其生活的勢力范圍,能夠展現(xiàn)多少值得祭奠的元力。“銀豹從東方出發(fā),在西方抵達/它總是在黑暗中獨自行走”,作為一個古陸被描述的時空幻境,一個巨型的高級動物園,開始在作者胸中生成,獸們最為顯在的人性一面是“孤獨”,當沉默的獅王在“亞歐大陸地的山坡上發(fā)出低沉吼聲時,作者聯(lián)想到的是“有野心的男人將自己囚禁”的現(xiàn)實。動物對“地”的占據(jù),馬對遠方的占有,豹對領(lǐng)地(帕米爾)的占有,獅對“中部荒原”的占有,龍對青海湖(水)的占有,虎對森林的占有,鷹對天空的占有,蝴蝶對花園的占有,鷓鴣對絕望的占有,風雪土火日等及至時序春秋冬夏的各自為陣,襯托“孤獨誰”(曹誰)在“中心位置的孤寂”,這特定情景的暗示,或預(yù)示,把人類置于宇宙的空闊,從而探測孤獨的本源,萬事興廢,難以言說。“我的身后都是廢墟/這里卻是人們向往的地方/我的這些不諳世事的糧倉/更加不諳世事的是這不斷圍著我旋轉(zhuǎn)的人”,賦予斷頭臺以喜劇感,王與王的殺伐終極于“我的從容”,“這大地需要我的頭作種子”,這是對本有的秩序的一次撥亂反正,從動物回到草木,人頭以種子的形態(tài),進入新的涅槃——我一直在圍繞自己旋轉(zhuǎn)。至于“亞歐大陸的五種形體”所張本的“天地人”的一體化,是不可逆轉(zhuǎn)的軌跡,在作者的意識導向里,人類的童聲發(fā)自物理的亞細亞,從帕米爾高原輻射開去的上帝的指紋,除了事實的蒙昧以簡單向復(fù)雜,從單一的野生沙文主義的籠統(tǒng),向陰陽兩界的人鬼情仇以及東方和西方的愛恨的傳奇,到荒誕世界開始對人類的情感構(gòu)成產(chǎn)生影射,一場形而上的“昆侖決”,進入沒有尾聲的宏闊。于是,本然的人,本然的地理,本然的八方六合的宗教感,通過抒情冥想,進入魔幻詩歌的巨構(gòu)。
法國作家弗朗索瓦斯•羅伊認為曹誰的詩具有“萬花筒”特質(zhì),“多種語言的鏡像游戲”對于詩歌寫作,帶來了異質(zhì)的無界的當然也是無限的景觀。針對扁平化的詩歌現(xiàn)狀,批評家霍俊明評價“異數(shù)”寫作的曹誰,在“向一個沒有遠方的遠方出發(fā),他在一個拒絕‘大詩’的時代寫作‘大詩’。這是一個在巴別塔尖傾心于偉大元素,目光深矚于亞歐大陸地帶的歌者” 。
或許深受艾略特實踐的“客觀對應(yīng)物”的影響,曹誰通過極端化的想象實驗突破了玄學的界限,抵近神學的高度。詩人不滿足于在低級別界面一元表達凡俗社會的共有經(jīng)驗,而釋放強大的靈魂能量,進入到神話般異彩紛呈的駁雜個人史之中。詩人依托靈魂本源,進入多元而高緯度的詩寫“野心”,自由穿行于文本內(nèi)外,他既是法師,也是超人,掌控著時間的秘密與空間的玄思。在情感邏輯鏈上,他絕對不滿足于做一個令人稱道的因果輪回的驗證員,而是希望成為一個有思想的靈魂奧義的創(chuàng)造者。
2018-5-19
簡介:蘆葦岸,土家族,已在《詩刊》《民族文學》《作家》《當代文壇》《百家評論》《創(chuàng)作與評論》《長城文論叢刊》《星星•詩歌理論》《詩探索(理論卷)》《邊疆文學•文藝評論》《渤海大學學報》《詩潮》《詩林》《中國詩人》《中國詩歌》等刊物發(fā)表評論作品若干。有評論作品近百萬字,已公開出版評論集《多重語境的精神漫游》《當代詩本論》兩部,獲得過中國當代詩歌批評獎。現(xiàn)居浙江嘉興。
曹誰,作家、編劇、詩人、翻譯家。原名曹宏波,字亞歐,號通天塔主。1983年生于山西榆社,2008年去職遠游,在西藏、新疆周游數(shù)月而返,開始職業(yè)寫作生涯。2007年發(fā)起大詩主義運動,2017年倡導劇小說運動,2018年發(fā)起曹伊之爭。有詩集《冷抒情》《亞歐大陸地史詩》《通天塔之歌》等七部,長篇小說《巴別塔尖》《昆侖秘史》(三部曲)《雪豹王子》等十部,翻譯有《伊斯坦布爾的腳步》等三部,寫有電影劇本《太陽城》《昆侖決》《子彈上膛》《功夫小鬼》、電視劇本《孔雀王》和舞臺劇本《雪豹王子》等百余部集。作品發(fā)表于《人民文學》《詩刊》《作家》等文學雜志,入選上百部權(quán)威選本。有多部長篇小說改編為影視劇、廣播劇、舞臺劇等。有作品翻譯為英、日、韓、法、意、西等十余種文字。曾獲首屆中國青年詩人獎、第五屆青海青年文學獎之“文學之星”、第四屆曹禺杯劇本獎、首屆博鰲國際詩歌獎等文藝獎。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電影文學學會會員,《大詩刊》主編,《漢詩三百首》執(zhí)行主編,《詩歌周刊》副主編,現(xiàn)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和魯迅文學院聯(lián)辦作家研究生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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