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雨時評明素盤詩集《我和我的河流皆愛你》
——愛的真諦:人與自然諧和的奧秘
明素盤整部詩集的詞根、詞源,是虛無。正如老子所云:無生有。詩人把人生比作《一本翻開的書》 :“書頁合攏,再翻開/故事在折轉(zhuǎn)處,活著或死去”,“諸神喊出虛無的秘密/從外至內(nèi),省察我的真實與孤傲”。人從虛無中來,又到虛無中去。生命的價值的意義,就在于對虛無場的填充與加入。也就是在虛無中追求充實——自由和光芒。在她的詩歌中,由虛無這個根源詞衍生出一系列關(guān)于空無的詞語:虛空、虛靜、空曠、空蕩,海闊天空,星光下的大地,乃至留白、鏡子、空水杯等。詩人就是在此種語境中,以“虛無”為背景和底色,對世界上的自然萬物、日常生活,進行命名和言述,從而,打開人類生存的場域和邊界,并由此生長出她的詩的蔥茂與葳蕤。
那么,詩歌的關(guān)鍵詞是什么呢?
這就是“愛”——生命之愛,自然之愛,男女戀情,血緣親情。小至花草昆蟲,大到宇宙星空,都被愛所充盈。然而,大千世界是神秘的,人的生命尤其神秘。外與內(nèi)的旋轉(zhuǎn)對應(yīng)與同構(gòu),便形成了詩人生命體驗的詩意審美場。她的愛的詩歌話語就在這種場景中,從大地上萌芽,展葉,開花。
她寫《我是你一朵花的睡眠》,把愛人化作一朵花,而她的愛是對這朵花的忘我的沉浸;“今晚,月光新得讓人發(fā)慌”,“你就在我的左邊/撫摸月光時,也撫摸著你”,“你就像一朵花開的樣子”,“讓我聽你,看你,跟隨你”,“我不需要身份,此刻/我只做你一朵花的睡眠”:
也許只有這樣,才不會讓人徒生出悲喜
那些在深處隱秘的聲音
在身體不規(guī)則的邊緣,蔓延……
現(xiàn)在,風也秘密帶來,我的花
不顧一切安靜地開
這種愛的言說,是微妙的,也是神奇的。
她寫《在父親的身旁》:父親臥病在床,她坐在旁邊,“像一只鳥兒,收斂了翅膀”,又仿佛是“延伸了你的手臂”,“其實,是我不愿意收回身體/只想替你泊在體外/像一個夢,或者/是你,擱置在病床上的/無意中,漏掉的一粒小藥丸”。父親與女兒之間,既有血脈的相連,又是兩個個體。但在詩人的幻覺中,卻用意念話語,于連接、分離又回饋的往返回環(huán)中,表達了真切的父女情深。女兒永遠不會忘記父親生前的身影,她在《夢中的父親》一詩中這樣寫道:
像某個早晨,他手捧茶杯
又和我談?wù)摷亦l(xiāng)的兄弟
和瑣碎的生活
走了多久了,爸爸
那里的天空是否干凈
是否溫暖
在這里,女兒對父親的愛是穿越時空的,是生死不渝的。
在詩集中,詩人與大海對話,與高原對話,與草木交談,與大地商略,與清晨的日出對白,與夜晚的月光聊天,甚至直接言說生死、時間、已知和未知。她置身于世界的中心,把愛的詞語,撒遍她所能及的廣大的生存界域。然而,其情感的表述和升華,卻運用了矛盾沖折的藝術(shù)修辭。因而,詩的境界,充盈著朦朧、飄忽、糾結(jié)、不確定感和神秘性。這種語義場,便構(gòu)城了她詩歌結(jié)構(gòu)的巨大的意蘊張力,使詩意內(nèi)斂而又多維放射……
她寫大海,分辨不出《海水還是蝴蝶》 :
在海邊站久了,你會分不清
海水還是蝴蝶
巨大的翅膀,匍匍于鏡面之上
是否寂寞深處的蝴蝶
早已化身為深藍色液體
海浪的起伏與蝴蝶的翻飛交相疊印、互現(xiàn)。不是莊夢化碟,而是海水重生。真實與幻想驚人的神似。這種對美的主客轉(zhuǎn)換、融匯的言詞,揭示了大海的神秘,:“深淵之處暗藏玄機”。
她寫《星星照耀的大地》,星星散落光芒,照耀大地 :
如果夜里的星星只是一個開始
告訴我,月光如何撩撥潮汐的意圖
那些時間帶不走的
愛,天涯,寂寞和天氣
大地于灰白的指縫間
如何才能找到更完美的比喻
這種對大地的愛是廣遠的、遼闊的。其對大地贊美的比喻修辭,雖然靜默卻也“像星星習(xí)慣了大地的沉默/留下光,彈動大地的琴弦”。無聲的旋律,更能激蕩心靈。
她寫《兩相棵樹之間》:“兩棵樹之間,場景/被無數(shù)想象堆積、驅(qū)散、重建/這是未知的領(lǐng)域,是我/看到的每一葉子/……它們吐出唇語/空氣暗含詞性”,“我不打算干預(yù)”。兩棵樹既可以是物自體,不帶附加意義,也可以轉(zhuǎn)化為象征或者隱喻。但詩人尊重自然本性,樹就是樹,它們自由自在地生長著,也展示了一種奇特的美,和由此而來的人對它們的愛。于是,詩人:
甘愿為你保存所有的
在兩棵樹之間
舞蹈、發(fā)芽,扮成一粒種子
從此,瘋狂愛上大地
她寫《被重置的早晨》 :“醒來的一刻是和某時告別/是預(yù)言死去再復(fù)活”,“星辰沉默,燈火消失”,“我意識到了/所有穿過黑夜回聲的意義”。日與月,明與暗,春秋更迭,生死循環(huán),都隱含著天道機秘。也就是天地萬物、自然生靈,必須要遵從客觀演化了的律令:
許多詞于暗影中起伏
又在遠方漸漸消失
一雙大乎被誰掌控
它指向黎明,從不解釋
無需再多示例。總地說來,面對世界,《我和我的河流皆愛你》 。詩人以她的生命和詩的話語流,歌唱父親與母親,歌唱高山與大海,歌唱黑夜與白晝,甚至已知與未知,即使是日常“沉睡的碎語”,也都被她在愛的光照下,一一喚醒。而如漫天星斗,遍地野花,光華璀璨,搖曳多姿。詩人屹立于天地之間,“精鶩八極,心游萬仞”,“觀古今于須臾,撫四海于一瞬”“選義按部,考辭就班”。她在語言中選擇和創(chuàng)造語言,以實現(xiàn)事物的命名和心靈的傾訴。而所有話語吟述的根本目的和主題意旨,聚集為營造人類生存的詩意棲居和精神家園。與些同時,也型塑了她個人主體的人格形象”。正如他在《在你名字的一邊》中所寫:
你指給我看——
從一朵云到另一朵云
從一朵花到另一朵花
皆為虛無,皆可拋開
我把自己隱伏,猶如那只夢碟
………
我就是萬物,或者
我就是萬物中最矜持的一個
這是神旨的昭示,也是詩人自我的抉擇:只有與萬物共生,與世界和諧,才能從虛無走向生命的真實,并活出人的尊嚴、價值和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