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見雪落在樹林里
落在寨墻上，落在木柵欄
落在井臺。落在去井臺打水的祖母的頭上
落雪，跟祖母的頭發(fā)一樣白
 
我看見雪落在山上
落在曠野中，落在大河兩岸
落在岸邊回家的路上
我看見路盡處有盞燈
燈光，像雪花一樣閃爍
 
我看見雪落在夜里
落在房檐下  落在核桃樹
落在樹下的磨盤上  我看見母親打開堂屋門
雪，驟然停了。落雪，跟米缸里的白米一樣厚
我聽見母親沖門外喊——
“是大孩兒回來了吧？”
我聽見母親的喊聲。淚花，跟那年的雪花一樣
在眼角飄零
 
2020/12/7
 
 
聽鳥
 
飛鳥在那邊叫，隔著竹林
隔著青蔥歲月
從河畔的高柳，飛到老牛臥的
枯草上
夕陽趴在山坡
我趴在河的對面  看那只小月亮
像飛鳥一樣  在老牛的眼中  雀躍
 
飛鳥在那邊叫，隔著高柵
隔著回家漫漫的路
從楝葉遮著的瓦脊，飛到曬豆子的
葦席上
嫩嫩太陽，像祖母煮的荷包蛋
我趴在碗邊  看墻外那些飛鳥
像石榴花一樣  在綠油油的枝頭  綻放
 
飛鳥仍在那廂叫，一聲低一聲高
有布谷鳥，有鷓鴣 
多么熟稔！——都是不改的鄉(xiāng)音
我睡在房內(nèi)不忍醒
我以為聽見鄉(xiāng)音，就回到故鄉(xiāng)了
 
2020/12/9
 
 
舊時的風(fēng)
 
風(fēng)吹長林  雜葉凋落
一只大雁扯著白云跑得無影蹤 
哦，秋晚  緊追過來的新月蹙著淡眉
站在路口張望——
大路上，那是誰扎著兩只小辮
騎著單車遠(yuǎn)去。留下一長串
青梅竹馬的日子
 
風(fēng)吹大河  柳條飄飄
兩只燕子領(lǐng)著一場小雨逃掉  勒紅紗巾
的朝陽，走出村子。大石橋上，那是誰
穿著花格子布衫轉(zhuǎn)身走開
身后，覆落下一片兩小無猜的歲月
 
風(fēng)吹窗簾啊，竹影幢幢
爾今那是誰關(guān)緊房門  一個人
面朝里躺在床上  憶起那些舊時光
——伊為何捂起被子 
不讓燈光照見淚濕的臉龐
 
2020/12/10
 
 
年少的雨聲
 
雨，越下愈明。那邊雨色
跟失火似的，冒起白煙。垂柳
被風(fēng)揚起絲絳，像臨河而立  開屏的孔雀
是誰頂著荷葉走來
沖我笑  扁起褲腿，宛如一節(jié)白藕
種在流流細(xì)水
 
雨水乍停。天色，像打起一頂黃油布傘
豆芽踮起腳尖，在麥場；地曲蓮蹲在木樁
皆在明晃晃的微明里看溝下的
那條溪水，甩著系滿小白花的細(xì)辮子 笑吟吟
跑遠(yuǎn)去
收起雨傘，兩枚搖曳的星光
像是誰頰邊晃蕩的耳墜  熠熠閃亮
 
爾今一想起這些往事  老邁的我
躺在昏黃的燈下  廊下風(fēng)鈴，一串一串
都聽作昔年清脆的雨聲
 
2020/1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