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羅長江的《大地五部曲》具有獨特的民間敘事特色，體現(xiàn)在本土化的敘事內(nèi)容、平民化的敘事形象、生活化的敘事話語質(zhì)樸化的敘事情感等方面，折射出湘西民族從古至今歷經(jīng)滄桑、審察現(xiàn)實、根植大地、放飛夢想的歷史進程與心路歷程。民間敘事里的《大地五部曲》將“大地”作為“母題”式的總意象，承托包羅萬象的內(nèi)容和深沉凝重的情感，也承托作品的精神和魂魄。這些大地之上的中國元素，匯集于“大地”意象之中，讓“大地”更具華夏文明的血脈氣息，成為謝冕先生所說的鮮明的“中國意象”，堪稱新時代的大湘西史詩。
　　
　　民間敘事從平民立場、人性立場和世俗立場出發(fā)，少雕琢、去粉飾、存真情、直抒胸臆，既充滿浪漫想象，也直面現(xiàn)實人生，關(guān)注生命本身，抒發(fā)世俗情懷，傳達民間趣味，是在傳統(tǒng)敘事理論基礎(chǔ)上對敘事觀念的一次邊緣化和延展。
　　羅長江的《大地五部曲》具有獨特的民間敘事特色，體現(xiàn)在本土化的敘事內(nèi)容、平民化的敘事形象、生活化的敘事話語質(zhì)樸化的敘事情感等方面，折射出湘西民族從古至今歷經(jīng)滄桑、審察現(xiàn)實、根植大地、放飛夢想的歷史進程與心路歷程，堪稱新時代的大湘西史詩。
　　
　　一、敘事內(nèi)容的本土化

　　《大地五部曲》民間敘事內(nèi)容本土化，集中體現(xiàn)于自然風光和人文環(huán)境的地域性。舉凡大湘西的山川河流、草木蟲魚、婚喪嫁娶、節(jié)慶儀式、拜師規(guī)矩、行業(yè)戒律、曲藝雜耍、飲食習慣等風土人情、民間習俗皆在敘事內(nèi)容的視野之內(nèi)。
　　第一部《大地蒼黃》的二十四個故事溝通古今，匯聚苦澀與暖意、輕盈與蒼茫、幻美與救贖。《陌上梅花》借梅娘一生詮釋了作為女性命運詠嘆調(diào)的桑植民歌《馬桑樹兒搭燈臺》。《藍印花布》印染的花朵、草葉、鳥獸、童子，質(zhì)樸自然、簡潔茁壯，展示草根階層含蓄沉穩(wěn)、內(nèi)斂親切的文化基因?！度媚铩繁M顯“十八姐兒六歲郎，洗完澡了抱上床。睡到半夜尋奶吃，佬佬哎，我是你妻不是你娘”的地域文化隱痛?！妒w妹》展現(xiàn)了“哭嫁”“換扁擔親”“開臉”等民間婚嫁習俗以及生生不息的生命脈流。第二部《大地氣象》選擇古老而又現(xiàn)代的民間祭祀儀式“招魂——送神”貫穿全詩。作品中富于傳奇色彩的故事、奇異的風俗、一唱三嘆的人物命運，無不折射出大湘西地域的成長史、文明史、風俗史和精神史。
　　
　　二、敘事形象的平民化

　　《大地五部曲》具有敘事形象下移至基層社會的平民化特點。生活在社會底層、游走在社會邊緣的普通民眾，以最真實的生命形態(tài)向世界宣示著自己的存在，他們既世俗也超脫，既齷齪也圣潔，是最真實的人性呈現(xiàn)。詩人羅長江用細膩而又充滿溫情的筆觸去描寫他們所處的世俗生活，欣賞、贊美這種彌漫于民間世界中的充滿張力與迸發(fā)活力的生命形態(tài)，傾情塑造一個個面貌各異、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以表現(xiàn)永恒的人性與民間社會的生生不息。
　　羅長江深入人物的心靈，挖掘幽微光亮的人性之美，揭示其存在的普遍性、復雜性、永恒性?！而喛椭{》中客佬與聽書的男娃，客佬與癡情的女人，以及客佬的俠骨義膽，令人唏噓。《裸月》里的寡婦遵從民俗，在皓月的見證下與山中大樹“圓房”?！妒亓秩撕退呐畠骸分幸簧陋殹诳?、沉默的守林人，在粘滯的時光里日漸老去……正是這樣一群物質(zhì)生活、精神生活均相對匱乏，處在社會階層最末端的“小人物”，以小見大映射出蕓蕓眾生的窘迫、悲欣與確幸，還原了他們所處年代最為真實的社會記憶。
　　
　　三、敘事話語的生活化

　　民間敘事話語包括了生活色彩濃厚的口語、肢體語言等多元陳述方式。羅長江選擇方言化、地域化和生活化的民間性話語，形成了其在敘事話語層面鮮明的個性色彩。
　　方言作為民間口頭語言形象而又生動，具有高度生活化、具象化的特點，是一個地域文化呈現(xiàn)的內(nèi)核所在。《蕎妹》中哭嫁詞：“叔啊，我家門前尖尖巖，那背時的媒人天天來。叔啊，你放魚也要選個好池塘，绹牛也要選個好廊場。” 在大湘西方言中，“尖尖巖”音同“尖尖挨”，與下半句“來”押韻，“廊場”意同“地方”。作品中方言詞匯的大量運用，撲面而來釅釅的生活氣息。
　　敘事語言的地域性主要體現(xiàn)在民間詩詞的借鑒，鄉(xiāng)村習俗、農(nóng)諺、粗詞野趣、俚曲鄉(xiāng)謠的活用?！督缟限r(nóng)事》以竹枝詞《小滿》開場，“采訪筆記”題引，民謠與七言雜詩、顛倒歌交織，勞作的熱鬧、民間的神祇、薅草鑼鼓，恍如演繹一場豐澹的民俗盛宴?！讹L動花開的季節(jié)》里幺妹與眼鏡佬的愛情，從“糊倉”開始，到“芒種”成熟，再到“秋天來了，她開始為第一枚青果的即將成熟操勞了”的思念，情有寄托，筆含溫情。《七盞燈》 中，二寶在外鄉(xiāng)工地非正常死亡，尸體被村中伙伴背回，紅衣巫師次第以父母、妻子、弟妹、兒女以及亡者自己的口吻喊魂：“你要是遠鄉(xiāng)遠土認不到路，只管沿著河水往上走”，“那砍腦殼的豬崽，不認得你主人，也不記得那潲桶圓圓。”《收腳跡》中“人將辭世的時候，魂魄會離開身子，將生平去過的地方再走一遍，把這以前留下的腳印，一個一個撿起來”，是為“收腳跡”?！而喛椭{》中的俚曲：“鴨子客來鴨子客，手拿篙子十八節(jié)，哪個田邊我沒到？哪個樹腳我沒歇？”《七盞燈》中的竹枝詞：“山寒水瘦入隆冬，愈近年關(guān)味愈濃。戶戶爭腌臘八豆，香飄四季土家風。”均是大湘西地區(qū)平凡普通人的生活痕跡和記錄。
　　《大地五部曲》生活化的敘事話語集中體現(xiàn)在博文、跟帖、書信、日記等當下市井生活語系中。第三部《大地涅槃》分十六章呈現(xiàn)一條老街的前塵和今生，作者在開篇即點明：“本書內(nèi)容源自微信群聊，略去圖片、視頻和音樂，僅保留文字部分；語音置換成文字，部分表情包用括號加文字顯示。”且每章結(jié)構(gòu)均為@萍蹤俠影的交代性簡述、正文鏈接及微友跟帖選三部分構(gòu)成：“萍蹤俠影”作文本的啟引，提綱挈領(lǐng)，眉批主題;“鏈接”敘寫古往今來的故事和人物；“微友跟帖”為七嘴八舌的“民間發(fā)聲”。內(nèi)容發(fā)布的平臺及語境決定了敘述內(nèi)容的語言風格，“親”“逆襲”“搬磚狗”等當下線上的高頻詞匯頻繁出現(xiàn)，“@辣子嘴豆腐心”“@柴大官人”等微博、微信符號，加上（視頻，同期聲）（視頻，解說）（圖片）等說明性文字，營造了微聊互動以推動故事發(fā)展的這樣一個氛圍和氣場，展現(xiàn)六百年河街的前世今生，并昭示時代潮流浩浩湯湯。
　　
　　四、敘事情感的質(zhì)樸化

　　質(zhì)樸化的情感即為自然狀態(tài)的情感傾向。羅長江力圖通過展示敘述對象遵從原始道德、尊重人的本性、建構(gòu)人和自然和諧共生的世界，表達自然樸素的原始主義情感傾向，構(gòu)建一個與當下社會保持一定距離的，淳樸、本真、和諧為主體的生存環(huán)境和狀態(tài)。
　　“土能生萬物，地可致千祥”。大地不僅僅是哪一處的具體風景，大地是世界的大地、是人類的家園。從泥土的聲音開始，水牛、村莊、瓦窯、蟋蟀，白生生的番薯和霧氣，不聲不響的土地廟，并沒有成為歷史遺跡的楚歌巫風，野蜂飛舞、悲壯的抗戰(zhàn)，即將被拆遷的老河街以及寫進書中的幾十個有名有姓、生死歌哭的河街人物，讓原本可能充滿傳奇色彩的湘西地域結(jié)結(jié)實實變成了一方水土，充滿生命律動韻味和各種錯雜的聲音?！独咨团！防?，當眾人在濁水盈盈的山塘找到放牛娃雷生的尸體后，那頭花黑色母牛眼淚汪汪，不吃不喝躺在雷生新墳旁邊第三天，產(chǎn)下一牛崽子后斷了氣，之后剩下雷生他爹和牛崽子相依為命，牛崽子被起名為雷生，在雷生他爹那里享受到同睡牛欄屋的溫暖和抱頭痛苦的寄托，直至雷聲他爹離開這個世界還不忘囑托：等到雷生崽老了，公家莫要殺它。這是大湘西民間萬物有靈、生息與共樸素世界觀的真實寫照。在這個世界里，文明退卻，淳樸復位。這個世界里，不用王公即位年次，也不用天干地支方法記錄時間，而是用“青蛙產(chǎn)卵的季節(jié)”“細魚飆灘的季節(jié)”來定位時序，展現(xiàn)時光的流逝和推移。這個世界里，知識、法律、文明讓位于自然、原始和民族良知，監(jiān)斬女俠秋瑾的縣令在完成監(jiān)斬指令后自縊而死，以謝天下；“蟲子的輩分，要比造字的倉頡老先生還高。”
　　民間敘事里的《大地五部曲》將“大地”作為“母題”式的總意象，來承托包羅萬象的內(nèi)容和深沉凝重的情感，也承托作品的精神和魂魄。這些大地之上的中國元素，匯集于“大地”意象之中，讓“大地”更具華夏文明的血脈氣息，成為謝冕先生所說的鮮明的“中國意象”。
　　（原載《張家界日報》2024年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