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二號

頭頂上的夜
白發(fā)像蠟燭的叢林
懷抱著哀告
 
我是常常祈禱的
 
可前面的人
不回頭繼續(xù)往前走
而后面的人怎么能解救我呢

1988年11月1日。

 
向自己傾訴

有時我想生硬地離開藝術(shù)
抆淚而去，這首詩也不寫
當(dāng)看到街上的人群
和所有鮮艷的事物
 
這藝術(shù)何用
令我冥頑而專心，我因為它
而把自己逼上絕路
 
而枯萎，在紙上發(fā)動大水
而除此之外我還能干些什么
 
那思想，如一位盲目的領(lǐng)袖
帶領(lǐng)著殘廢的文字
做著偷竊自己的勾當(dāng)
 
那把插進(jìn)海倫胸中的刀
那讓刀死去的活的鮮血

1995年1月18日。

 
詩歌的超市時代

一個時代和我們勾了勾小指
天！這可是個詩歌的時代啊
 
荷馬時代；彼特拉克但丁時代
莎士比亞時代；歌德席勒
開張的狂飆突進(jìn)；拜倫、雪萊
之后有兩個時代以黃金白銀
相稱，貴不可言輝煌巨碩
俄羅斯的雪景讓人掉下淚來
如銀幣
 
之后我們來到蛙聲一片的
詩歌超市時代
 
琳瑯滿目，又曰盛世繁榮
貨源充足，又曰菜場魚肆
夸說顧客盈門
 
用西式沙拉或東北亂燉比喻
太對不住各位大廚之爵位
你從下往上看，在上面看到了
下半身；從上往下瞧
象征、隱喻，帶毛的小腿和道袍
 
非非的含義——不是不是的
因為把“是”勘透太難
有人在哥哥家門口自稱第三代
而知識分子的灰指甲總是搔不到癢處
 
女“性”入場，控制絕佳賣點(diǎn)
若剔除了扭捏，臟話就
香噴可口；男人最好別撒嬌
別讓女子們捂嘴竊笑，歲月
剛看了牙科
 
漢語滔滔，叫好聲討伐聲
水軍灌水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浪打浪。金杯倒在
印錯了名字的證書懷里
欲望在歡呼、在沸騰、在淹沒
別人不寫文學(xué)史我親自寫我自己
都想把鄰居從地平線上推下去
 
柜臺寬大，據(jù)說貨品又紛紛漲價

2019年8月10日。
 

積  水

七天前寫了一半的詩，今天
接著寫，成了另一首。尚未完成
我也不再是一周前的我
 
七天前病毒還反撲
我的憂心有腫瘤那么大
我的語言有沖拳，有八卦掌
 
北京新增疫情已連續(xù)清零
文字前半部，風(fēng)雨交加
后半部陽光，飲食，中提琴
小鳥在草叢中啄著草籽
 
時間，在記憶里不停換牌。我
還是我，它已經(jīng)贏了想要的東西
 
胖得只剩下肚子的麻皮花生
想象中走出的十萬雄兵
 
一大一小兩雙鞋子，鞋尖
對著凌亂的床鋪，和小鎮(zhèn)
河邊一本《挪威的森林》
因為爭吵而著火
 
對進(jìn)行的鼓勵，往往是因為
進(jìn)行不下去。該來的仍舊沒來
一首詩的結(jié)尾，猶如
夜間逃犯，只能暗暗追捕

2020年10月5日。

 
得閑讀好詩

翻開一本詩刊
文字的草叢中，有幾行
頗為亮眼。謝謝作者啊
 
好的詩句，就像幼稚園
小朋友群里忽然站起
一位胸部飽滿的阿姨
體態(tài)修長，雙頰紅潤如修辭
 
就像綠樹，忽然從懷里
掏出火焰般的花朵，灼痛你
像失敗者拼盡最后的力氣
站起來
他和勝利者獲得了同樣的尊重
 
這半年，只讀到這樣的，兩首
我折服。我享受。想想也是
好詩太多了，人間怎么辦？

2020年6月11日。

 
下降的成語

飛機(jī)開始下降。不時小角度側(cè)轉(zhuǎn)
機(jī)翼頂端的燈，像神行走于云間
舉著光明照著下界。前方——
目的地。后排的男孩正練習(xí)成語
 
萬家燈火。細(xì)小，隱約，羞怯
像一堆堆散落的碎玻璃
 
龍翔鳳翥。此時經(jīng)臨大興機(jī)場上空
沒看清那儀態(tài)萬方的鳳凰圖形
夜色重，也許她的翅膀
和其它一些羽毛，紛紛已入夢境
 
燈紅酒綠。指出漸漸清晰的樓房
家庭。是否都有酒喝，姑且不論
一溜溜汽車，像穿起的一串串
昆蟲，背負(fù)著螢火般的沉重光亮
 
飛機(jī)落地——且慢。說落地不吉利
一落千丈——更使不得，太危險了
九死一生？——哎呀，兒子
我平時怎么教你的嘛？
 
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絕了！
眾人捧腹，笑態(tài)百出，成一團(tuán)
姑且將九死一生置于不顧

2020年10月18日自海南美蘭機(jī)場回北京途中得之，是夜補(bǔ)記。

 
對布萊希特先生一首詩的修改建議

“將軍，你的坦克是一輛堅固的車”
沒錯?？墒侨缃裼辛朔刺箍藢?dǎo)彈
您還是改改為好，便于千古流傳
 
“將軍，你的轟炸機(jī)是堅固的
……但是它有一個缺陷，
它需要一個技術(shù)員。”
不料指哪打哪的無人機(jī)已經(jīng)出現(xiàn)
 
“將軍，人是很有用的
……但是他有一個缺陷
他會思想“。然而有人舉起大棒
不讓所有其他人思想。怎么辦？
 
我有一個缺陷，就是對前賢
滿臉敬重，卻忍不住，時而心里
想幽一默。改不掉啊。但是我也
有個優(yōu)點(diǎn)，冒犯之后每次都道歉

2020年10月14日。

 
一個聲音告訴我

一個聲音告訴我
放下你的筆。這些都不是詩
華美不是，深刻也不是——
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fā)笑
人若是不思考，神會是
什么表情那就不知道了
 
一個聲音告訴我，你不是詩人
你常常放下技藝的操練
被日子里的瑣碎糾纏住雙手
雖則心有不甘
 
你只是懷揣火苗的世間訪客
蠟燭似的火苗，豆粒大的火星
在斧頭和石頭間磨礪，消耗
你的個性接受失敗，拒絕對位
藝術(shù)與你各自陌生，望其項背
 
或許它本來就不是你的初衷
匆匆的書寫在風(fēng)霜雨露間滑過
短短一生，缺乏靈感光顧
長長的一生，缺乏必要的耐心
 
一個聲音告訴我，藝術(shù)從不曾
在你生命中取得她的所需之物
斧頭與石頭，頭顱相撞
你這樣的臉面，我見過實在太多

2020年11月2日。

 
十七行詩

我要寫一首詩，十七行
少一行，不行。把我家
房梁拆了，也要加上
多一行，不算。卸下我
一根肋骨，也要卸下來
不是因為我住院，十七病床
十七日，我母親生日
它簡短，刻墓碑，肯定太長
況且沒有墓碑，我葬在詩中
這數(shù)字并無任何特殊意義
人生一世，我就不能狂熱地
偏執(zhí)地愛過什么嗎？我就
不能完全自主地排斥過什么？
你篤信一萬，萬全無虞。我懷抱
萬一，是偶然的偶然，幾近于無
你要問，為什么非十七不可？
那么我可否反問，你為何活著？
看來我只好拆自己的肋骨了

2020年11月21日。

 
厭煩了我的說

我總是在說。說。職業(yè)：教師
又曰：舌耕。聽起來犁地什么的
都不成問題——統(tǒng)統(tǒng)不在話下
 
統(tǒng)統(tǒng)不在話下是詞典里最應(yīng)該
消失的一個詞。主動隱退更好
狂妄自大。話是真話，假話
大話，誑語，虛與委蛇之言
巧言。兩軍陣前吼一嗓子，敵人
卷旗而逃——那是不可能的
 
藝術(shù)家為何只說什么“像”什么
以及它的變形？因為“是”字他
不會寫。鬼話。箴言，像鐵軌
那樣不輕易移動。關(guān)于天體的掛圖
萬一掛錯了地方，或者畫錯了
位置呢？想想就捏把汗。尤其
 
又加了雜七雜八的形容詞在里面
簡直屬于脅迫。常常把主要的意思
淹死了，就是仆人按著主人的頭
淹死了他。溺斃?；蛘咦屩饕馑?br />嗆了水，只顧了喊救命。副詞
高不高興？動詞肯定安靜不少
 
那么話語縫隙間、話語后面的
涵義，未語之意，比喻，借代
哦，就看你和那涵義的緣分深淺了
 
誤解，也許只有誤解是個大智若愚
的家伙。也許世界本無可說
怎么說都是錯。對，那個“對”啊
在錯誤的軟床上長睡不醒
我們興致勃勃說著事物的空殼

2020年11月4日。

 
文字的使用與節(jié)約

再好的東西也禁不住連續(xù)使用
比如一塊肥皂，比如一張
大額鈔票。一則新廣告
都會用完都不適合過度消費(fèi)
用的頻率過高你就沒了沒戲了
你就衣衫襤褸了低保都吃不上
比如手腕，比如生日
比如人人津津樂道的美
對它反復(fù)摩擦。“美”字
上面的兩個點(diǎn)磨沒了
美就成了禿頂
只剩下那個大王端坐著
在一貧如洗的“一”上面
下面是兩條尋不到方向的腿
在紙上橫著走

2021年12月8日。

 
從一個漢字里挖一眼井

誰都不是一眼就看到那眼井的
假如不因為饑渴。一輩子
快過完了，我才剛看到
                                                       
你沒看到，它就不開口
盡管它也叫一口井，仿佛
那埋藏地下的豎起的隧道
 
比如經(jīng)常滿世界溜達(dá)的“的”字
使人唇齒留香或
避之唯恐不及的“的”
 
在宏大或細(xì)微的名詞前面
在介詞，副詞，助詞
形容詞，動詞前后左右蕩漾
 
不斷悄悄，或囂張地登場
不辭勞苦或為虎作倀
完全是必要的或無意的
游動于各種可能之間
 
一個漢字的幽暗，幽深
像一眼井，貫通天地而甘冽
遁世而不自棄。絕不能
讓它退出適時的表達(dá)。離開它
文豪寫文章時急得頻頻搓手
大師和草民在一個食槽里吃飯
 
我挖這個“的”，順著水涔涔的井壁
挖進(jìn)《老殘游記》的往事
挖到《說文解字》中古人的皺紋
和戰(zhàn)國時候的俊男宋玉
當(dāng)初的“的”并非如今的涵義唉
那么字詞石榴結(jié)子般的生殖力呢
 
漢字的大軍，兵陣，漢字的
美人國中的協(xié)調(diào)者，補(bǔ)衣匠
 
是哪雙手第一次把“白”和“勺”
合成使人百感交集的“的”呢？
它的字形那么妥帖那么濕滑
 
它從井底，從兩千年前不斷地
涌上來，帶著它自身的饑渴

2021年11月24日寫，11月25日修改。

 
在一棵名叫“莊子”的樹下

在一棵名叫莊子的樹下
莫名其妙的閑談
 
我剛剛讀了一本書《白夜》
讀到一半，白天就成了晚上
星星動也不動，有九頭鳥
來湊熱鬧。陀思妥耶夫斯基
多次強(qiáng)調(diào)白夜不是他寫的
那個片子《南極的老虎》挺好
我家窗外，覓食的喜鵲
尾巴沒了，學(xué)企鵝走路
我也注意到了，那只鳥
嘴巴朝東是喜鵲，嘴巴朝西
瞬時變成了烏鴉，比模特
換裝還快，還自然
跳廣場舞的大媽換成了
大爺們。今兒個是三八節(jié)
一位老先生把三十年前的
清華錄取通知書掛在胸前
別人勸他摘下來放回去他不肯
如果哪天沒見到奇葩事
那天就更奇葩。女理發(fā)師
給顧客理完發(fā)竟當(dāng)即愛上了他
沒有才華的人一生都忙著
懷才不遇。你寫了十本書
禍害別人，我寫了兩本
這水平高低，不是明擺著的嗎？

2021年12月22日。

 
詩歌的題目和內(nèi)文

有人說先有題目，題目先行
比如考試，鄉(xiāng)試，殿試
在大人階下
看誰下筆立就七步而成
 
有人說胸中塊壘，不發(fā)散
則泣涕酗酒，或郁憤成疾
收筆后端坐，正正衣襟
——點(diǎn)題，無題。均可
 
總之不可無病呻吟
摳自己嗓子眼
不可跑題，跑掉了鞋子
 
題目高標(biāo)如炬，在上
點(diǎn)題，破題，聚攏旗下隊伍
陣容華貴
 
而意象無序堆積，糜集
如生出八腳兩鰲，如潰兵
亂跑，詩句敗落似無頭之尸
 
題目與內(nèi)文相互喂飯，滋養(yǎng)
給予。避免過度肥胖
或相互拆臺，相互壓榨
而瘦骨嶙峋
到脫形，到慘戚戚
 
而美文，不慎失身于閱讀

2022年1月20日。

 
一個字進(jìn)入一首詩

一個字進(jìn)入一首詩。一首
默默無聞的或掛滿獎?wù)碌脑?br />是必然的是一場地震或一只
權(quán)威的靴子也阻止不了的
一個字能夠進(jìn)入任何一首詩
像一首詩容忍其中任何一個字
它是溫和的非對抗性質(zhì)的
一個字進(jìn)入一首詩
引起花草樹木的歡迎和騷動
從而催動了春天的腎上腺
它從它自己來從歲月的良心來
一個字遭遇不少標(biāo)點(diǎn)符號狙擊
它模樣一般化，但性格很好
德行很好它屬于樂觀主義者
它和詩中一些詞擁抱
感到溫暖感受光明
它翻翻一些詩的破磚碎瓦
殘山剩水枯枝敗葉
那詩的宮殿搖搖欲墜
英雄們瑟瑟成為泡沫
而字也就隨之倒下去
 
有幾個還歪歪斜斜地站在那兒

2022年1月11日。

 
我用不在寫詩的心態(tài)寫詩

我用不在寫詩的心態(tài)寫詩
以前我卯足勁寫
人家總笑我，力氣用錯了位置
 
我這么大年紀(jì)了。昨天有人
撞了我前額。我老邁昏聵
竟然朝肇事者說對不起
——我腦門沒長對地方
 
看來很多東西都顛倒了
包括剛才無意間，我踩了
別人的尾巴
還在等人家道歉
 
你說這詩以后寫還是不寫？
 
我寫就是不寫
不寫就是寫

2022年1月8日。

 
一雙老花眼在動物園偶遇一些詞

春風(fēng)把牡丹的胸脯
揉得膨脹起來。那是臘梅嗎
 
也趕到這個季節(jié)湊熱鬧？
花蕊怎么就跑到花瓣外面呢？
偽裝成一張寫意畫？
讓這邊那邊的風(fēng)來翻譯
 
桃樹成了李樹；鐵樹成為肉桂
老虎獅子互換稱呼
一只雞擠進(jìn)孔雀的籠子
名詞換位，豪豬來給飼養(yǎng)員
送早點(diǎn)。動詞也不安分
 
魚在天上飛，八哥潛入池塘
猴群爬行，蛇踮著腳吃桑葉
介詞捏住鼻子，形容詞
忘了怎么打扮自己
一副不知道該嫁誰的樣子
 
棕熊，狐貍，冰庫里的企鵝
好像正認(rèn)真讀書。它們的
智商進(jìn)化到比人還高怎么辦？
 
大象三分鐘前還在這兒
滿臉熱帶氣候，把
一把青香蕉翻過來翻過去
大象轉(zhuǎn)眼化作一灘水
滲進(jìn)地皮里面去了
 
它會從剪票員的身后站出來嗎？

2022年6月18日。

 
一個真實的或莫須有的詞

一個詞的確在這里?；薨涤珠W亮
 
它的模樣，和你觸動就會發(fā)出
的聲音，保持沉默。這應(yīng)該
是也許。這不著寸縷的詞
 
在我們胸腔內(nèi)剜心。我們無法
近前、依傍的鋒芒畢現(xiàn)的它
它的字母，或者筆畫彎鉤，也在
原地打轉(zhuǎn)，把歲暮的王朝磨損
 
它將去往何處？云之高
海之深。它不能預(yù)知自己的
運(yùn)命，火的淬煉，或水的淘洗
 
去到李白的一句詩里的
恰如其分，古典，錯彩；和
去到陸健的碎玻璃般的一個
詩句中的下場，完全不同
 
一個炫目的帶著懷疑論的詞
會轉(zhuǎn)換成帶著抑郁癥的悲哀
的詞。隱沒于其它詞同時
抗拒其它詞，消化其它詞
 
一個詞能讓天下人來飲水
存在于從未被寫出的一首詩中

2022年6月21日。

 
我的半首好詩

半首好詩，已是我數(shù)十年僅得
 
無嫉妒，無悲怨，不自哀
我的半首好詩，輕笑著
傻呵呵地，加入路人的
詩歌中去，試圖把兩個平庸
合媾成一個完美
 
我的一個好詞，尋找著一次
偶遇，期盼相映生輝，增值
遇人不淑是常態(tài)
若遇高人，我的詞
又會尷尬地露出馬腳
 
一個奇崛的或平白的字
要進(jìn)入語句，進(jìn)入
字的群體。別盡是一堆感嘆號啊
它吉光片羽般附著在鳥背上
高飛，高飛——當(dāng)然，這是也許
 
我的偏旁部首，楷書，很正派
我熱愛它，追求它
把手洗了又洗捧著它
 
我得到字的完整，得到詞
我的半首好詩
只比美人的一個側(cè)臉
差那么一點(diǎn)點(diǎn)
 
這時美人掩著嘴打了個哈欠

2022年7月15日。

 
 一個叫做“草筐”的文件夾

在網(wǎng)上尋啊找
天空中漂浮著我的眼
 
找到，或什么都沒找到
很正常。沒有他，或者你
或者什么，非要等著我
 
時間的腳步很疾速的
生活，科技，包括
導(dǎo)彈發(fā)射一萬八千公里
舊事物穿上新概念的衣服
堂而皇之地，性感流行
 
草筐里我用草葉搓澡
我吮吸，吞咽，反芻
忘乎所以。我遲鈍到
后知后覺也不覺得羞慚
 
我太寬容自己了，哪怕
落進(jìn)草筐的，是去年的雨
 
有時我按捺住興奮，期待
有鳥飛進(jìn)草筐，下蛋
然后孵出一只叫不出名字的鳥來

2022年7月24日。

 
你為什么寫不出一首好詩

你為什么寫不出一首好詩？
我寧肯相信，你就是我
 
那次我病了。纏綿于榻上
慢慢消磨世間的“纏綿”二字
 
逐漸感覺自己緩緩下沉
呼吸粗重，四肢輕飄飄
 
護(hù)士的聲音軟得像撫摸——
“身體陡然被托舉。不再惦記誰
 
就到時候了——像一次提升。”
她準(zhǔn)確地用了句號
 
一只鳥從泥土里鉆出來，引頸
飛向高空，如一首好詩誕生
 
可惜那次我沒死
我與好詩擦肩而過
也由此明白，鳥在天上飛
 
是多么危險的一種行為

2022年11月23日。

 
一首詩中的兩首詩

昨晚睡得早。天黑得早
天黑像一只巨大的烏鴉
被釘死在天幕上
 
今日天亮了不少
我起得也早
出門才醒悟，不再做核酸了
 
我老了。耳背。忘性大
 
樓頂?shù)哪侨合铲o，不見了
前些日子，大群喜鵲
落在那兒，樓頂?shù)耐怀霾课?br />像是搭在懸崖邊的一間屋子
 
現(xiàn)在，喜鵲搭成的屋子塌了
我的身前身后還是冬天
 
出門前老婆讓我穿厚點(diǎn)
說雖然冬天沒把你當(dāng)回事
你卻要把它當(dāng)回事
 
我說我還要不要做核酸?。?br />
2022年12月1日。

 
比喻進(jìn)退失據(jù)

天將放亮。我坐在窗前發(fā)呆
天似魚肚白。我知道像天
這么大一條魚，翻著肚皮
對你對我都不是一件好事
像是天空和人共謀犯罪
此類比喻著實恐怖
烏鴉像夜一樣黑。其實
它們各黑各的。烏鴉的惡行
都是人們強(qiáng)加給它的
它何曾有錯？招惹過誰？
夜如果像烏鴉，只能一再地
縮小自己，或把自己撕成碎片
一本無邊無際的書？書只有
無邊無際的一小部分才是正經(jīng)
我的心向著太陽。拿尺子
反復(fù)丈量，我的心還是
離土地更近些。它撲通撲通
跳著，反復(fù)掉進(jìn)井里
每回爬上來都費(fèi)盡力氣

2022年12月30日。

 
不要相信一個詞

不要相信一個詞，一個大詞
希特勒，一部《我的奮斗》
銷量只在《圣經(jīng)》面前稱臣
最后服毒而亡，被自己士兵
澆的汽油蜷縮成一團(tuán)
他年懂得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一個大詞，一個拯救了國家的
眾口稱道的英雄。死后給移出陵墓
奧巴馬當(dāng)選總統(tǒng)之后，他的
黑人血統(tǒng)就摻入了牛奶
親民形象被領(lǐng)帶勒得太緊
還不如偕老伴回家種田
一個大詞很不可靠啊
比如英明，比如正確——
也許是抓鬮抓來的
比如領(lǐng)袖，領(lǐng)袖就是一群人
跟著他袖口的方向往前沖——
帶銅鈕扣的或油漬麻花的袖口
比如餐館的領(lǐng)班一聲吆喝
那滿漢全席就從大廚的指尖
向客人的胃口狂瀉而去

2023年4月。

 
啊呀

我也想做一個這樣的夢
而夢像睡眠的多邊形的大窟窿
 
奇思妙想，總敵不過胡思亂想
 
好事發(fā)生在4月31日不可能
好事不可能就像31號不可能
2月竟然29天像個大肚子
需要幸運(yùn)的成份
謝謝你的大拇指
 
萬物回到三，三回到二
二回到一，而“道”沒人說的清
 
唐朝差點(diǎn)把詩寫壞了

2023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