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    徒

深夜，我寫下的一首詩
塞進日記本里，多么像
一個囚徒，而我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

在瘋狂的人間，我自己
也仿佛是一介六根不凈的罪人
被關在無法逃脫的密室
像墻上的鐘表，每一只精密的零件
都是屬于它當當當?shù)男∨`

那些被鎖在歷史書里的
被吊打與流放的
被冤枉或被迫害的靈魂，在秋天
知了一樣從熱鬧一夏的枝頭
墜落到深淵

今夜，我是回憶的囚徒
不用老虎凳與辣椒水
我招供，我一生暗戀你
夢想住在你心的牢房，小小的
溫暖的陽光從鐵窗溜進來
我愿意被判處無期徒刑
再寫不出一句情詩
就可以宣布死亡

我們都是囚徒，被欲望關押
我們又都是監(jiān)獄長
盛氣凌人的井底之蛙
長出翅膀，也必須在夜晚
龜縮回自己的籠子里
以夢為馬


 木梯子

活著的樹木，被飛鳥牽引著
走向天空
倒下的，投火投水
化灰或沉沒在落日余暉
我是一截腐朽的枯木
渴望接近藍天的身體里住著
一只鷹隼
我喚醒沉睡的鋸子與斧頭
打磨掉最懦弱的心跳與傷痛
抽出一條條叮當?shù)睦吖?br />以金屬的光澤牽手
向上的靈魂，不死
我在人間彌留，等著你來
你手中的刀斧
不必留情
請拯救我，在這雷雨的夜晚


植樹將軍（五首）

植樹上山

上山去
一位老者在山上安家
他種樹，種下去一生的綠色
生在大山又回到大山
脫下軍裝就是土里的農(nóng)夫
一滴汗水，渲染一片詩意盎然的春天
額頭的皺紋舒展開
他笑了，在鳥鳴如織的陽光里
山上的風認識他
每一枚樹葉都是老朋友
漫山遍野的親人，在家鄉(xiāng)
他是幸福的園丁
在身后，留下正接近藍天的森林
每一棵大樹都銘刻著
一名老共產(chǎn)黨員的忠誠

綠色長城守護著他的夢
他終于可以安息


不向絕癥低頭

軍人就是軍人，可以倒下
但不會低頭
一塊叫癌的石頭在肺上長出來
他淡定接受，不能撤退
在家鄉(xiāng)，親人在盼望他歸來
山坡上一棵棵小樹
在等他灌溉春雨
他是戰(zhàn)士，有鋼鐵的意志
他又是農(nóng)夫，夢中有滿園的秋色
必須站著，不能向病魔祈求
手術前作好了遠行的準備
訣別也必須堅強

一個村莊在祈禱
成千上萬棵樹木在祈禱
親人回來了，他沒有被病魔擊倒
家鄉(xiāng)以一整個春天的花紅柳綠
迎接老英雄歸來


留下一片綠蔭

愚公搬山，搬走太行王屋
他種樹，種下三千多畝
一次車禍，撞斷兩根肋骨
他是戰(zhàn)士，輕傷不下火線
心里夢里燃燒著一片熱土

大半生功成名就，本可以安享清福
共產(chǎn)黨員怎么可以光陰虛度
種下綠蔭為子孫后代造福
發(fā)揮余熱，老將軍初心不改
戰(zhàn)斗在荒山野嶺，寒冬酷暑

離休后的生活，精彩繼續(xù)
一顆熱愛家鄉(xiāng)的心，對得起皇天厚土
汗水種下去，已長成參天大樹
一道綠色長城在藍天下歡呼

大山不忘他的深情
太陽記得他的付出


考取駕照

為了和時間賽跑，他需要
一本汽車駕照
盡管腰傷與病魔
從來不曾把他忘掉

年紀大了，生命里的光陰
一天天在減少
他要速度，他要奔跑
必須以汗血馬的一日千里
種樹，澆灌一株株幼苗

他以古稀之年的身板
重上另一個戰(zhàn)場，與自己較量
戰(zhàn)勝病痛，戰(zhàn)勝腰傷
戰(zhàn)勝不自信
以及不怎么聽話的手腳

開車，以風以閃電的敏捷
沖向一個個目標
老將軍以不服輸?shù)囊庵?br />又書寫下一次人生的自豪


農(nóng)民本色

在茫茫人海中，沒有人
能看出他是一位將軍
是的，他是農(nóng)夫，是園丁
是大地的兒子
是忠誠的共產(chǎn)黨人

一輩子與土地貼得那么近
一輩子，心牽掛著家鄉(xiāng)與鄉(xiāng)親
官當?shù)迷俅?br />也沒有忘記來時路
枝繁葉茂，感恩腳下的樹根

他是將軍里的農(nóng)民
是黃土地上走出的將軍
一生依戀生養(yǎng)自己的土地
愛著，愛得那么深情

最后，他連同一顆赤子之心
也埋在山頂，與親手種下的樹木相伴
春風秋雨，在那里獲得永生


一架梯子

一截截木頭像一排肋骨
被爺爺從一棵大樹體內(nèi)取出來
那山坡上被雷劈的生命
此刻，以另一種生存的方式
攀爬向更高的空中
以祭奠一個暴雨的黑夜

它一次次抬升我的目光
在房頂，在老棗樹的枝頭
像一只野鴿子
渴望探尋遠方的秘密

讓它浴火重生的那個人
住到了山上，正是樹木站立的地方
秋葉紛飛，如一座小山村的眼淚

不再生長炊煙的院子
被一架梯子守護著
無數(shù)次在夢里，托舉起我
飛上鷹頭巖
終于飛出群山的包圍


放學路上

大雨突然沖出來
不停地糾纏我
落在頭上腳下

從身邊走過的人
手里舉著比荷葉更大的傘花

雨霧深處，有個身影
沖破圍堵向我跑來
聽不清嘴里喊啥

唉，又是媽媽
來接我回家


魚的悲哀

在水里，我流浪或流淚
在鍋里，我被清蒸或紅燒
海水有毒，我想修煉一雙腳
逃到岸上去
我怕魚鉤，怕雷管，怕圍網(wǎng)
一肚子苦水，無處傾吐
天敵太多，它們盯緊我
以口水與我交換
身體


油菜花開

這一地的金子，是你給我的
在春天，我擁有人間的醉美
一列火車的終點，有你我的家
哪里也不去了，你就是我的遠方與大海
林芝的桃花，在佛光里醒來
世間的苦難，在此釀蜜
我蒙塵的心被陽光一次次洗滌
活著多好，只因你在身邊
只因又見遍地花開


償   還

除了你，我一無所有
除了愛情，我再無信仰
走過城市街頭，我的孤獨
只被你發(fā)現(xiàn)

你走來，給我以火
我的翅膀因你而燃燒

為此，我欠下你
一座火山的愛
為此，我只能收藏火焰
期待來生償還


登   月

到天上去
找你
用大半生制作一架梯子
等接你回家時
才發(fā)現(xiàn)，來路已斷裂
兩個人孤獨在月宮
你叫嫦娥
我在人間叫吳剛


回  答

你說
我的眼淚比天池水都多
我答，那我就用
一整座火焰山
為你擦拭

你有一臉雨水
我有燃燒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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