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坑

鉆進石頭縫里
被黑夜的磨盤擠壓
多像五谷雜糧
只等著被一圈圈碾碎

在地縫里盜火
以暖一個家，冬天過去了
有人不舍得爬出來
老娘來喊，喊了一宿
天再也亮不起來


詩人周濤

新疆很大，大到野馬跑不
出去
太陽很熱情，瓜果有醉人的香甜
歸去，他回到天池的水底
回到火焰山中
不孤獨，一草一木都是親人

和田玉與哈蜜瓜種在詩里
人就不會被土地遺忘


疼痛科

心口疼的人一邊呻吟
一邊嘟囔，心碎了碎了
鄉(xiāng)下來的中年婦女，頭疼得厲害
丈夫模樣的人，不停安慰
忍著點忍著點
我牙疼三日，醫(yī)生說胃火太旺
要戒酒，不可以熬夜
相比之下，我的痛感最輕微
只需拔掉一顆齲齒

都能治好
無法救治的是中毒的魚群
被導彈炸碎的孩子
秋風在巨痛中顫抖，而上帝也病了
眼睛里不播種春天，只生長仇恨

 
快遞小哥
 
胃的城門已經(jīng)被攻破
血噴出來，像火山的巖漿
拿不出錢滅火，只得聽任大火燃燒
吐血，那是胃在發(fā)怒
等不來老父親，火車太慢
借錢的節(jié)奏太慢
撐不住了，他一撒手放出滿地秋風

遲到的父親眼底滲血
生與死僅隔著一袋煙的工夫
三十歲的兒子
凍僵在醫(yī)院的急診室
終于止住了大出血
終于可以被快遞回家鄉(xiāng)


流淚的事
   
剝洋蔥，剁碎朝天椒
催淚，以釋放關(guān)押的海水
清明節(jié)可以，看災難片也可以
葬禮尚未開始，哀樂剛起
我已是淚流滿臉

近幾年不用麻煩，電視機一打開
就能親歷災難、炮火與死亡
眼淚肯定不夠用
大海被投毒，已經(jīng)不可以洗面


與釘子的糾葛

釘釘子，就是在雪白的墻上
摁住一只蒼蠅
而錘子砸下去的聲音
封閉爺爺?shù)搅说叵?br />曾扎破我右腳，流很多血
還有十歲的眼淚

人到中年，主動釘一枚在心上
慢慢適應并接納入骨的痛
滴血不懼，不想拔出來
被一顆智齒折磨到老
以證明活過


山中聽鳥

在恒山，別想打問一只鳥兒的傷痛
初春的山間草木干涸
我一路鳥語，誘惑山頂落下的云彩
從冬天走來的河水，消瘦了許多
想吼一曲山歌，始終吐不出聲音
一只鳥以動聽的問候
唱出不屬于人類的天籟
我只能沉默，不然會被山
中萬物譏笑
而入定為一塊石頭


太陽石

買下一截春天
天天在春風里等你
遇見你，我不再是天涯孤旅
一把老刀廢棄，不必用來砍伐秋風
愛上你，即使被蒼天點化
成一塊丑陋的石頭
那也是烏金，懷揣著陽光

而我忍受的痛，又都可以
從你眼睛里提取


如    果

如果有那么一天黃昏
我再也搖不醒你，天上開始落雪
我凍僵在河邊
說好了一生交給你，而你失約了
丟下我一個人在深夜，陪我的
只有酒和刀劈斧砍的歉疚
你對我曾經(jīng)的心疼
是我此刻疼痛的根源
好大的一場雪，足可以掩埋來時的路
回不去了，請帶我走吧
與你一起融化在春風里


父  親

他從來不想說起
父親的離去
那么突然，陽光絢爛的中午
晴天一聲炸雷，那年他十五歲
下到村口的深溝里，
看到彎曲的父親
一口一口，以鮮血和他說最后的話
一頭苦命的騾子，竟是罪魁禍首

沒了父親的孩子，就是野地里的苦苦菜
從此，他記恨家鄉(xiāng)的山路
記恨那一道深溝
拼湊起摔碎的心，他走了
再后來他的恨漸漸熄滅
而今，那小村的炊煙
時不時落在夢里，揮之不去
扎入他的眼睛，催淚


飛   蛾

小菊投水，小鳳跳崖
火車從村子經(jīng)過
小仙有了新死法，臥軌

她們都視死如歸，而我活著
替一些靈魂在人間受難

翅膀在火里，燈在眼中
必死無疑，以化為灰燼的癡情
吻火

有火就可以燃燒，有火
心就可以取暖
夜太漫長，不滅的月光太冷

又有人在大雪里歸去，她那么年輕
嘴對著煤氣管，深深吸氧


入冬第一場雪

像思念，總愛在夜里來
醒來后給我的眺望以驚喜

愛過一個叫雪梅的女子
雪入梅花，后來再不見了

都說愛是一個過程，雪落也是
美來過，留在心底就夠了

這個世界沒有什么是我的
只有那深埋的記憶
會在春天里，長出來
又被秋風掠去

一場雪，入冬后的第一場雪
落在眼里為一滴淚
落在心里為一寸疤痕，不打算抹去
以證明愛過，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