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身的事物
 
在島上，我們跟著它
伸直，彎曲，隆起或迂回
穿過淺灘和樹叢
 
然而，路突然就斷了
沒有跡象，沒有預告
更沒有鋪墊
像突然掐斷的鏈條
 
從十二樓
縱身而下的老人
被孤島，一點一點
拆空了她內心的樓梯
 
2022年11月7日
          
 
丹青手
 
給鷂鷹
配上一片森林
給小路配上遠方
 
給田野抹點粉
用太陽的那抹胭脂紅
再給它用大理石配上邊框
 
山羊是黑白子
安放在鄉(xiāng)村棋盤上
整個秋天
我們兩個人
也沒從面里走出來
 
2022年11月8日
 

落在舊巢里的雨水
 
城市掛滿了鳥巢
長脖子短脖子的鳥兒們
伸出頭，等著
太陽出來打開天空之鎖
 
雨水匯集，成為了群體事件
一段危險的旅行
在于歸來的途中
與云霧，有多次的時空密接
 
大風們，一向居心叵測
煽動草木的不臣之心
落在舊巢的雨水們，窮盡一生
也無以自證，清白之身
 
2022年11月8日
 

銅人
 
陰著的天空開始飄雨
戴上帽子
他從舞臺上走下來
逢人就說俏皮話
一只貓在神臺上跳來跳去
他面露悲色
擠下了幾滴眼淚
在眾多的玻璃人叢
我們一眼就能認出他
高大，偉岸，強健，堅韌，端莊
幾乎完美的線條
像一尊佛，卻忘了
裝一付鐵石心腸
面對無限廣闊的虛空
他高高地揚起，那雙機械手
 
2022年11月9日
 

洗
 
雨水把天空洗了洗
天空又藍了
 
稻子把秋天洗了洗
秋天就黃了
 
疫情把我們洗了又洗
我們都蔫了
 
2022年11月11日
 

不明之物
 
除我之外，除那只
獨自飛過千秋嶺的大雁之外
到處都是擁擠的聲音
你能感知，充盈其間的
不可名狀，無法描述的形態(tài)
輕盈的，柔軟的，堅硬的
冰冷而抽離
甚至拂過你的面頰和衣袖
如一些雜亂的隊伍
穿棱，升降，往來或沉積
它們抱著各自的身體
它們在呼吸
潛行或移動。盡管方式各一
就像你知道千里之外的人
他們感知你此刻的悸動
對于它們，咫尺之間
每一個生命，都是神秘的存在
 
2022年11月10日
 

十二樓
 
在電梯門關閉之際
他搶步進入
“哪一層？”
見他兩手不空，她問
“十二樓！謝謝！”
她狐疑地怔了一下
就在亮著的11鍵上
重按一次
“新搬來的”見她還在狐疑
他又補充道
 
十一樓
她掏出鎖匙開門
他則徑直朝天臺的步梯走去
一一他們那幢樓的電梯
每隔幾天，就要“靜默”一次
他只好從天臺
由A幢回到B幢
 
2022年11月14日
 

時間坊
 
線索到處都是
像個銀匠工場，夜以繼日
他給每一個時間段
都做一套繁復的標志
從生命最初的出發(fā)地
到高山隆起，大海盈虧
再到每一個紀元的堆積與層疊
時間是一棵緩慢生長的樹
它刻在每一片葉子上
每一條根系上
每一束靜止或飛奔的光束上
在人間，每一個生命
都打造著自己的時間坊
 
2022年11月15日
 
 
臨帖
 
云梯山順勢東去
一皺三折
又緩緩地收入大江之中
 
修剪過的木棉樹
銅干鐵枝，透出天際
曠遠的留白
 
潮水正盛，大江的潑墨之筆
像一個浩蕩的王朝
藏不住蕩滌萬物的豪情
 
靠近一棵蘆葦
我又一次直起了腰身
 
2022年11月16日
 
 
沒有外交關系
 
清晨，持24小時核酸上車
十點，白云機場做核酸
 
十二點，重慶機場做核酸
十七點，某縣城車站做核酸
 
“同一個地方，同樣的核酸
有什么不同嗎？”
我問查驗員
 
“因為這些地方沒有外交關系”
旁邊，穿制服的人一臉嚴肅
 
2022年11月17日
         
 
燈火
 
假如我伸出手去
它是第十二層樓上的一只飛鳥
翅膀也是黑色的
白天，光芒消隱了光芒
每當黑夜來臨
它們才肯露出真相
才把自己點亮，給自己療傷
 
2022年11月21日
 
 
歷史的豁口
 
歷史，是一件舊袍子
布滿了漏風的豁口
火焰慢慢澆滅
銅人，鐵人，石頭人相繼來歸
牽黃犬的人從廣場路過
老嫗換了少年
冷槍換了寶劍。一件舊袍子
遮不住老情人的小肚臍
她光著膀子
從老城根，招搖過市
用把破扇子
搖動著逝去王朝的老氣息
 
2022年11月22日
 
 
月光愛人
 
書，椅子，窗臺和玉蘭樹
都是銀質的
念想又輕又柔
連杜甫和托爾斯泰
他們的輕愁也是銀質的
條縷的質感是浮雕的一部分
包括你的臉龐
 
一切語言都是累贅
我們像兩件安靜的銀器
讓自己靜默
或被月光抵押
月光是一場銀色的雨
內心都被澆透
仿佛，在這幅銀版畫里
我們，已對望了千年
 
2022年11月23日
 
 
睡前讀詩
 
有人飯后抽煙
有人睡前讀詩
午后的甜點一般
長夜夢回，齒頰余香
詩，是一種藥
能解世間毒
 
余韻，長夜，夢境
一夜低徊
夢里的世界
情意深長
我造訪的人和造訪我的人
面目和善
都有一付好心腸
 
2022年11月24日
 
 
冬天的黃昏
 
“他過去活著的現(xiàn)在已經死亡
我們過去活著的現(xiàn)在懷著一絲忍耐
正瀕臨死亡”一一艾略特《雷霆的話》
 
霧霾還在大尖山，獅頭山不肯退場
陶鼎上雨滴聲漸小漸無
蝙蝠的翅膀展開的越來越大
死亡的沉寂霧一樣在原野上彌散
很多使者來過。我們聽不見
那些低沉的呼嘯刮過了芭蕉林
和珠江平靜無垠波濤的涌動
云團羞羞答答，假裝不經意地
一層層
一層層脫下不同色澤的披風
我一年又一年，像個古老的工匠
在我的工場里，打磨各種面具
小飾件，頭盔和黃金鎧甲
像冬日的黃昏，在千年后的黑暗里
露出它短暫而濃重的
一抹笑意。烘烤著鐵質窗格后
我陰郁的臉龐
和十字架上那個奮力掙扎的人
而我們曾經的兄弟，那第十三個人
正把他的半截臉從云后面露出來
 
2022年11月28日
 
 
天欲雪
 
街樹在顫栗，抖動
大樓也在抖動
只是它們，強裝鎮(zhèn)定
大雪，預告不斷
有些回路，突然就斷了
混沌，大雪的前奏
抱著腦袋的人，抱著鐵
抵抗越來越大的風
紙片在飛，像滿天的謊言
 
你凝望著深淵，深淵也凝望你
 
2022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