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想 自由 之二  賀文鍵  2018 四尺斗方
 

　　在渺渺的天穹之下，掠過一個黑色的影子。那就是它，獨眼鷹，被奪去了半個世界的光明的鷹!
　　山嶺呲露著牙齒，河湖裂開陷阱，野獸在山林中追逐名利，飛禽在窠巢擁著溫柔。
　　而它，鼓動著疾風(fēng)，身邊只有翻滾的白云作伴。它是蛇的天敵，禽獸妒嫉的主人。它是山岳的王，大地的魂。
　　倦怠的時候，它降落在一棵老松。
　　它在喘息，用啄整理自己散亂的羽毛。蒼蒼茫茫的夜降臨了，黑暗開始窒息。白色的月光中，從那棵松上忽然升起一面黑色的旗幟，鷹用它強勁的雙翼搖撼著夜的根基。
　　夜獵的槍，蛇一般游過來了。獵人舉著一支血一樣猩紅的松明誘惑鷹，鷹的獨眼看見一顆太陽。
　　于是，一聲槍響……
　　幾片翎毛，被夜風(fēng)當(dāng)作喪帖分發(fā)給各個山谷。黎明，在懸崖邊的巖石上，有一灘凝固的鮮血……

 

燭

　　在一個停電的日子里，我靜穆地坐在一支流淚的蠟燭跟前，忽然想到了第一個發(fā)明蠟燭的人。
　　那時并沒有電燈。我想像他第一次點燃蠟燭時，也和我現(xiàn)在的處境一樣，并沒有舉行什么儀式，甚或，身旁也沒有一個伴侶。因為當(dāng)時誰都明白，火是不能持久的，他的這種想法簡直是癡狂，異想天開。他的親人和朋友，由于厭惡他的迂執(zhí)，都離他而去。但是，他用顫慄的手，劃亮一根又一根火柴。終于，世界得到了溫熙。歷史得到了照耀。
　　他燒掉了無數(shù)支“蠟燭”，只有最后那根才真正地叫作蠟燭。他在黑暗中度過了一生，卻用自己的生命，最大限度地延長了后人的光明。這興許就是蠟燭流淚的原因吧!

 

石頭

　　死了。
　　死了。在一次熾烈的迸噴之后，火熱的生命，流動的思想，終于凝固冷卻，躺在她所摯愛的土地，矗立在她所向往的世界。
　　曾經(jīng)生過。如火之騰燃，如潮之洶涌。
　　曾經(jīng)追求過。帶著燒灼的激情，不理解霜的冷漠、冰的超逸的激情，追求過。
　　騰然、洶涌。追求她的所愛。但是在她歌唱著，獲得夢寐以求的理想和希望的一刻，她一一死了。
　　凝固了。連同一個滿足的、沉靜的微笑，凝固在她的熏黑的臉上。凝固了。連同道道傷痕，凝固在她赤裸裸的軀體上。
　　后人說它是古怪的。因為他們的卑賤理解不了她。
　　我的人生懂得她，懂得她的沉默。
　　沉默。對，僅僅是沉默。
　　你在眾生蕓蕓的世界上，你在艱苦卓絕的創(chuàng)業(yè)中，你在希望受到打擊后，你在生活將失去信心時，忽然看見她在死亡之上偉立的身軀，你便得到啟迪。于是，你的人生勇氣倍增，意志堅定。你相信一一毫不懷疑地相信一一她是活著的，而且永遠活著。
　　如紀(jì)念碑，死就是她的生。
　　死了。
　　生了!

 

霧

　　專制是它的個性。
　　蒙昧是它所推行。
　　它滿以為空氣已被它湮沒了。扼住山，扼住樹，扼住花，扼住水。蒼白的臉上漾著不成形的獰笑。
　　水的成份，其實很虛懦。
　　黎明來了，從東方突起它那顆光耀的頭顱。于是陽光的劍，挑破霧的虛偽，毫不費力解除了霧的武裝。
　　世界才知道，這是一場虛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