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到底是什么，為誰而歌?這一個問題，在甘肅詩人牛慶國的組詩《仰視》里找到了答案。一是仰視具有大眾性，這一個大眾性必須帶著泥土的香味兒。二是這一個仰視具有前瞻性，這一個前瞻性很有人味兒、有人性。三是這一個仰視以小見大，很平民，也很抒情，任何一個讀者都能接受。這就是詩歌到底是什么、寫什么的答案?！对娍飞缇庉嬕脏l(xiāng)愁類的詩稿為第一要素，首先注重了題材、立意，這一點說明我們的詩歌在旗幟引領(lǐng)的道路上，一直是注重了鄉(xiāng)愁，其次是注重了民族性、地域性的題材。一翻開《詩刊》的六月份上半月、下半月，很多讀者依然會陶醉在清新靚麗的文本、抒情之中。

　　六月，百花齊放，這一個月值得尊敬和仰視。首先看《視點》。這一期《視點》推出了詩人沈葦?shù)慕M詩。這組詩選擇了生活中很平常的“白楊、雪蓮、葡萄樹、蘆葦、桑、橡樹、杏花、薰衣草”為親情抒發(fā)對象。詩人用極其刁鉆的眼光直視了它們的性格、以及這些意象的孤傲、純潔、寬宏、獨處而美麗。文本上的可取之處就是每一個意象里都會留下驚險、神奇的句子。在文本的標題、立意上達到了萬里江河只取一瓢的高度。

　　詩歌講究的是簡潔、深邃、哲理，把這樣的植物放到這樣的框架內(nèi)，很有平常心和特質(zhì)的情趣。沈葦?shù)脑娤褚槐宀柙狡吩接形秲?。比如《為白楊而作》?ldquo;一種無名而沉雄的力/在尋找生與死的裂隙”、《為雪蓮而作》里的“她的純粹/取自蠻荒，緊緊/抱住自己缺氧的一生”，《為蘆葦而作》里的“一個老游子的還鄉(xiāng)/已是新鄉(xiāng)愁的開始”，《為橡樹而作》里的“下輩子，橡樹仍是橡樹/我們卻不會變成某種植物//我們離開、隱跡、灰身/橡樹轉(zhuǎn)世成又一個自己//”這些富有哲理的詩句為整組詩增添了無懈可擊且又回味無窮的魅力。英國詩人丁尼生說：“當你從頭到跟弄懂了一朵小花，你就懂得了上帝和人。”沈葦在后記里推崇的這一句話，為自己的文本樸實、以小見大、深邃、通透作了一個很好的詮釋。如果每個標題去掉了限制的介詞性詞組，有“為”而不“替”，會顯得更加灑脫。

　　這一期《方陣》欄目編輯推出了九人。這九人當中每一組詩人的詩各有千秋。不過牛慶國、車前子、梁積林的詩很有嚼頭。這三位詩人像車前子的詩極具抽象、短小而又動感;牛慶國的詩極具煙火味兒，詩人特質(zhì)的生活平面賦予了組詩深層次的三維，多角度刻畫出小人物人性的真、善、美;梁積林《平羌口，或槐溪小鎮(zhèn)》從“鸞鳥城遺址、窟窿峽、去大佛寺、祁店水庫、平羌口，或槐溪小鎮(zhèn)”等幾個地標式的“標簽”透視了這一個世界上，“我”、“我們”、“他”與歷史、與現(xiàn)實的深層次關(guān)系。即使是一位閼氏女、一個夜牧的人、那個老僧、或者馬油燈、飛鷺;或者牦牛、棗紅馬;或者啄木鳥、土撥鼠等等這些現(xiàn)實中的并不超現(xiàn)實的意象為讀者留下了讀不完的省略號和噠噠而來又噠噠而去的跫音。這一些唯美的組合，個性明顯，風(fēng)格迥異，紛繁而不復(fù)雜，直白而又帶著異域的芬芳。

　　詩人鄭小瓊說“我一直以為，寫作者首先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所堅持的部分在現(xiàn)實看來也許有些荒誕，但正是這種荒誕還保持著一種沒有被異化的純粹。我相信一個寫作者由于立場給作品帶來的偏執(zhí)，這種偏執(zhí)給寫作帶來了獨特的棱角和銳氣，也正是這種屬于個體的、獨立的偏執(zhí)，才給我們的文學(xué)帶來了多種的方向性和豐富性。從她的這一種觀點上看，《詩刊》上《方陣》《發(fā)現(xiàn)》等幾個重要欄目的確都是朝著這一方向性、豐富性發(fā)展的。尤其是本期上面我列舉出的幾位詩人的作品都具備了這樣、那樣的方向性、豐富性。

　　《新時代》欄目組合依然清新、鮮活。當推劉笑偉的《對峙》、張紹民的《中國高鐵，一行行史詩》、楊清茨《奔跑吧，武漢》。這三個詩人的詩你能從劉笑偉的詩里讀出呼風(fēng)喚雨的可汗，能夠看到一匹馳騁、叱咤風(fēng)云的蒙古馬，能夠在與蒙古馬對峙的同時漸漸發(fā)現(xiàn)自己無懼生死的隱忍、奔波，一匹蒙古馬是草原上藏不住的風(fēng)與電，是藏不住的吃苦、耐寒，一往無前。為此，這一匹蒙古馬撒開四蹄，即可呼風(fēng)喚雨，即可刀槍劍戟、強弩滿弓、萬馬奔騰。張紹民的詩《飯碗笑了》構(gòu)思巧妙，立意新穎，取材樸實。“從手里的飯碗認識人生，從手里的飯碗認識家園，從手里的飯碗認識一生的祖國，祖國很小，小得就像娘抱著孩子，就像一只飯碗熱氣騰騰，抱緊一碗踏踏實實的米飯。”這樣的認識至少說明了詩人擺正了飯碗與泥土，飯碗與人生，飯碗與祖國的生死相依的關(guān)系。張紹民的詩語言樸實，文本厚道，感情充沛。楊清茨的《奔跑吧，武漢》寫得有勁、老辣也有緊迫感，整體上屬于氣勢恢宏，一氣呵成的感覺。這首詩從更深層次上的以疫情中的武漢為背景，深刻的闡明了武漢具有不可凌辱，不可欺凌，不可小視的地域性、團結(jié)性。詩人聚焦于此的目的就是要突出武漢精神，這一種精神無往而不勝，就像那一道城墻從遠古一直屹立到今天。詩人用悠閑自得的筆法勾勒了一幅武漢地域風(fēng)情畫。這一幅畫“花草井然有序，樹木吐故納新，珞珈山“將一抹暖色，從天際一直染到炭火”描寫得多么惟妙惟肖，天地合一啊!

　　這些年變異的詩歌太多了，讓圈內(nèi)圈外的讀者不知不覺的就陷入到了一種怪圈。那些追求假大空、刻意克隆外國所謂名人的詩，依然處于停留在曇花一現(xiàn)、孤芳自賞的狀態(tài)上。而我們《詩刊》每一期《氣象》欄目推出的自由詩都屬于在文本上結(jié)實、灑脫，在立意上新穎，意象感情對接上大氣，通感上講究效果、特質(zhì)感的好詩。這一期李發(fā)模的詩屬于“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效果，在鏗鏘有力、擲地有聲的氛圍中，把純粹的哲理、寓意躍然紙上。李曙白的詩《側(cè)身而過》告訴你秋天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之后，你一切都不曾擁有。退一步有風(fēng)，“十一月份是謙卑的”，進一步無風(fēng)，“坐下，谷子金黃，谷物和勞動者一樣安詳”，一進一退，哲理、內(nèi)涵旨在我們不要褻瀆秋天。這一點在他的《暮歸》里體現(xiàn)得極為明顯。“道路依舊蜿蜒，曾經(jīng)想去的地方還在遠方，而此刻，最想煨一壺暖陽，依窗坐對夕陽”為讀者留下了側(cè)身而過，黃昏到來時的一個欲罷不能、欲解不開的結(jié)。

　　初雪，是摯愛的潔癖么?答案在《每月詩星》這一顆“星”上，第一感官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詩人徐俊國。徐俊國的詩并不是后現(xiàn)代工業(yè)的詩，也非超現(xiàn)實主義。他的詩以短小精悍見長，每一首詩都寫得謹小慎微。首先是在文本上的刻意追求，凸顯了刀工的痕跡。其次是語境上的不遼闊，導(dǎo)致了這一組十二首詩讀起來很難進入一個開闊帶。三是取材上的落入縫隙，有一種窒息感。不過徐俊國的詩整體上看具有好多詩人、讀者意想不到的效果。比如：半個時辰的葬禮后的那一條小狗“它陪我回家的泥濘小路，它陪我穿越的迷霧，我認認真真，復(fù)習(xí)了一遍，又哭著，感謝了一遍”多讓人心疼，讓人窒息在“花瓣，糧食和音樂，鐵鍬，大地和悼詞。”的氛圍中來。這一條小狗，讓我再一次想到了余秀華的《遙遙晃晃的人間》里的《我的小狗叫小巫》。

　　徐俊國的詩每一首都能在結(jié)尾出現(xiàn)一個亮麗的金句，難能可貴。比如：“因為送過日落，我獲得了迎接日出的資格。”“老喜鵲病了，蘋果樹，也病了，但愿是誤診。”“迎春花算錯了時間，提前開了。”“頭頂，星辰無言。”“心無雜念，陪我下一場鵝毛大雪。”都是在生活中有過見證或者歷練過的感言。

　　徐俊國的詩優(yōu)點是描寫、敘述的功底嫻熟，有抽象性的版畫線條，也有綿里藏針的感覺。

　　《短歌》十人輯佳木斯詩人王小島的《黑馬》暢快淋漓，這一匹黑馬詩人把它嵌入風(fēng)暴和閃電之中，馳騁和飛奔的時候，黑馬、山巒和大地融為一體，這一道風(fēng)景線“有聲音從血月上傳來”特別有韻味兒、意境和彈性。孫大梅的《貝加爾湖》大氣，意境干凈，歷史和現(xiàn)實銜接緊湊。“蘇武當年放過的羊，還在貝加爾湖的天上漫步，以水為鏡，看我們這些遠道而來的人，一面祭奠蘇武，一面勘察著返鄉(xiāng)回家的路”令人駐足深思。湖水、羊群、白云、蘇武，以及腳下的土地讓我們這些后來人，在冰天雪地里辨認和尋找旌旗和氣節(jié)。

　　《詩刊》下半月《發(fā)現(xiàn)》里發(fā)現(xiàn)了蘭州的新生代詩人趙琳。趙琳的組詩《克拉瑪依來信》句子稚嫩，靈動清新，像谷雨前后離開的泥土，芬芳至極。如果說把趙琳還看成一個孩子的話，恰恰是這位詩人(即“小孩兒”)的字里行間流淌出泉水、溪流那樣清新甜脆的詩。他的每一首詩在文本上有著參差不齊的自然美，在詩的形象捕捉、提煉上、意境的拓寬視野上都有著“孩子”般的眼睛，這就是詩的發(fā)現(xiàn)。趙琳的詩通過敘述營造自己的情感氛圍。自始至終把自己植入到急匆匆的行程上來?！痘疖嚱?jīng)過德令哈》里的我和鄰座大叔，《趕夜路》里的我，《第三次聽琴》的有人用口琴演奏牧羊曲，我在移居小鎮(zhèn)的感覺都是浪漫唯美的，他的詩干凈利落像一場場白雪，可是，細細讀，慢慢品，趙琳的詩有維度，沒深度，希望他今后在詩的留白上，詩的煉句上下功夫，洗去雜陳，留下一點，哪怕是一粒沙金。

　　本期銳評正方之一唐翰存的說法“趙琳的這組詩，便是”“西部物語”的一個具體體現(xiàn)。我不同意這一種說法。一是盡管組詩的標題為《克拉瑪依來信》，但是地標性的意象沒有。二是，物語在辭海上確切的是指：故事和傳說。那么趙琳的這一組詩恰恰就沒有一點物語意象。三是僅僅一個地名“克拉瑪依”就是明顯的地域標志么?如果是，從哪一個段落里可以找到相關(guān)聯(lián)的故事和傳說呢?恰恰北喬給出“趙琳對于以鄉(xiāng)村為底色的生活敘述，基本品質(zhì)是寫實的但屬于經(jīng)過記憶淘洗和心靈悟化后的寫實。”的上述觀點，我還是認同的。

　　六月正是莊稼拔節(jié)、揚花、秀穗、灌漿、生長的好時期。六月的《詩旅一帶一路》，紀開芹的詩《別離》、藍花傘的《聽?！分档靡黄贰Ｆ湓蚴撬摹秳e離》以西沙為背景，通過四千里之外的潮水澎湃，鷗鳥低飛，把一粒貝殼、一只海螺前置到無窮大。紀開芹的詩刻畫了一個對于大海非常陌生的人，抒發(fā)的主旨就在于四千里之外的孤獨是另一種愛，這種愛聯(lián)想到我們西沙海疆的子弟兵，聯(lián)想到海島女民兵，聯(lián)想到在祖國的大海上以漁為生的人。這些生命“以這種方式愛著浪花、珊瑚礁、游魚”，直至“愛著蒼茫的孤獨”。而《聽海》以轉(zhuǎn)換時空的角度寫出了天空的底色，西沙的音樂感，詩人的一個“聽”字，打開了大海各種曼妙的音樂符號，情景轉(zhuǎn)化簡潔明快，爽朗，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校園》這一期李寧的詩《遠處》很容易讓人進入“禪境”。“我和魚都是水中一粟”當我們沿著記憶走進故鄉(xiāng)的時候，“鳥聲開裂，石頭與山果，煙壺與白云”這樣的文本敘述，看似猛烈，但畢竟是現(xiàn)實。遠處，近處都是沉重的，我們沒有理由乘船南下并放棄故鄉(xiāng)。李寧的《遠處》以粗細相間的線條強調(diào)了詩人的在場感官、情懷。這樣的在場就是所見所聞的鄉(xiāng)愁。詩歌，尤其是自由詩是一杯好茶，或清爽、或濃醇，也可以是山百合、野罌粟、狼毒花、雪蓮，但詩不是消費品。

　　本月的E首詩，異彩紛呈最亮的星星當屬《兩茫?！贰赌赣H的月亮》《黎明前的火》《地鐵站》《雨滴》。這些詩不晦澀，言之有物，帶入感也好。像犁雨聲聲的《黎明前的火》寫了街頭清晨的一個或者更多個環(huán)衛(wèi)工“一帚一帚，與街道發(fā)生摩擦，我認為那是劃火柴，一下一下，才那么有力。”這火柴，一堆連著一堆，集中起來最終點亮清晨。這首詩的思想性是詩人的第三只眼睛把一個普通的環(huán)衛(wèi)工的偉大精神用火光刻錄到大地的地平線上。許文波的《問村》別致、有深度。詩人極其巧妙的運用一連串的排比句，寫出了問村的鄉(xiāng)愁地貌，“突兀、凹陷”極其鮮明的對比一是仰視，二是俯首，凹陷是靜止的，突兀是運動的，男性與女性之間的勤勞共性明顯，個性十足，天然的“錨地”，夜晚當然屬于“信任和懷抱”。詩開篇打下的伏筆，結(jié)尾一個句號，剛勁有力，留白自然。布羅茨基說“在詩歌中，如同在任何地方，精神上的優(yōu)越總要在肉體的層次上遭遇抵抗。”這一段話高度概括了高度和深度仍然是詩人在文本寫作上、抒發(fā)內(nèi)心世界情懷上的一個巨大的阻礙。如何突破這一障礙，應(yīng)該用一句最貼近心窩的話也就是詩人必須“禮賢下士、下里巴人，貼近民眾、熱愛生活，哪怕是一只小鳥或者螞蟻。讀萬卷書，也行萬里路。

　　《中國詩歌網(wǎng)》這個欄目，流水濤聲的詩《一緒》用三個段落在組成了秋天的排比。這一個排比是感受，也都是感言。我的心跳、我的燈火、我的風(fēng)衣都是緊密的圍繞著“秋天”。這一種秋天“鴿子、藍天、草綠色的風(fēng)衣、笛聲”都是一種情緒，情緒的符號風(fēng)一吹，就成了種子、果實，就成了一個迎接陽光、擁抱陽光的人?！兑痪w》委婉而不失剛勁，堅韌里又滲透著哀婉、眷戀。這些情愁抒發(fā)得抑揚頓挫，像一個人在鴿子迷失的低矮的巷道里。詩是情緒的爆破音，哪一種情緒都離不開一種情懷。情懷表現(xiàn)在秋天里，找到了感情的皈依。

　　仰視六月，六月如神。我們的《詩刊》能夠從多角度，大視野、大情懷上精心挑選出以上這些不論輩分、以詩為詩的好詩，編輯們自然是下了一番苦功的。這一個月的上半月、下半月，名人少了，不見經(jīng)傳的小字號多了;城里所謂的“后工業(yè)時代”少了，鄉(xiāng)村、草原、海疆的稿子多了;傳統(tǒng)的、晦澀的稿子少了，清新亮麗、新時代站位感好的多了。這里的稿件三多三少，也是引領(lǐng)航向、創(chuàng)新編輯思路的好現(xiàn)象、好風(fēng)氣。

　　仰視六月，我們都為自由詩找到了“為誰而歌、為誰而寫”的準確答案高興著。

　　(2020年6月14日星期日于北京)

　　(2020年6月14日星期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