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愛會讓有哲理的詩人和詩歌抵達遠方
 

　　八月份，《詩刊》傾情推出了34人的青年女性詩人專號。這一期專號可謂獨具匠心。從詩歌的質(zhì)地、精神向度上看，以魯娟、安喬子、莊凌、安然等人為代表的青年女詩人思想活躍，大都帶著鮮明的寫作個性。她們的智性寫作、詩歌思維跳出了自我，沖出了小我的藩籬，對社會、對人類有了深層次的思考。從情感、情結(jié)上看，這些詩人的組詩也大都找到了精神的原鄉(xiāng)。她們的鄉(xiāng)愁情結(jié)也是帶著哲思進入另一種反叛思維的。她們的詩不再停留在山水田園的表面，以擷取純自然的意向作為語感抒發(fā)的對象。她們的“反芻”不再停留在苦難和哀傷之上。像安喬子的荔枝莊、魯娟花園等地標式的情感介入，足以證明了這些青年女性詩人的詩歌創(chuàng)作手段與風格的個性單元化已經(jīng)走向成熟。

　?。?）、魯娟詩歌畫面感的背后。
　　魯娟的六首詩畫面感極強，每一首詩都是一幅鄉(xiāng)愁之上的經(jīng)典畫?！洞禾炖铩返?ldquo;她”是一個含辛茹苦的“她”。這一個山上住著的女人“歷經(jīng)破碎依然完整，歷經(jīng)傷害卻反彈出更多的愛”，“ 她”的愛，“她們”的愛像“滿山蕨草一次次被摘取，又一遍遍瘋狂生長”，這些愛是在“第一個孩子出生便夭折，第二個也如此，直到有了第三個孩子、第四個甚至五個”之后反彈出的，在她和他們“雙手穿梭于春天卷曲的靈魂”的。因此這樣的愛“歷經(jīng)破碎依然完整”。一首短詩折射出母愛的偉大與堅強。她的《夏夜》畫面更為精美。這是一幅三個女性的畫面。“母親在左，女兒在右，月光把她們?nèi)镜勉y亮，晚風送來花朵的暗香”這一段描寫寫得特別安詳，下一段以一個“笑”為主體，刻畫了母親與我，我與女兒的深切情懷。“三條看不見的河流，在我們的體內(nèi)汩汩流淌”，“左邊慢慢枯萎，右邊漸次盛開，一條永恒的通道連接我們”。直至寫出了“三朵睡蓮在黑暗的湖中微微蕩漾”。僅僅從魯娟的這兩三首詩上就讀出了意境的感性美。她的詩破解了一些抽象的玄景、玄境，通過唯美樸實質(zhì)樸的畫面直接把我們讀者帶進各種切身實際的感受中來。她的詩歌畫面感的背后，女人、母親、我、女兒之間關(guān)系迅速從抽象的形態(tài)進行時轉(zhuǎn)換到形而上的因果關(guān)系上。她的詩是本源的，一是本源的詩歌元素在鄉(xiāng)愁真實的節(jié)點上，二是本源的詩歌意象植入具備了疼痛感，三是本源的詩歌元素用多維度的線條展現(xiàn)，極大密度地交織了一個女性到母親的善慈寬度，敬仰高度，情懷溫度。魯娟的詩無論是《花園》，還是《無用之用》均具備了這樣一個不可褻瀆的個性風格。

　?。?）、安喬子詩歌的鄉(xiāng)愁植入元素是什么？
　　安喬子的詩語句凝練規(guī)范，文本穩(wěn)健。她總是在鄉(xiāng)下的圭江兩岸找到生活的詩之元素。她在提煉這樣一些主題的時候，首先注重我與生活的代入和通透、對接。像《小鎮(zhèn)》里“我”的三年，這個三年顯然是我教書育人為人師表的三年。詩文中結(jié)尾的甜，是因為我生活過的三年，我有了一個溫暖的家。這首詩歌的植入元素就是“我”與“她”、“一個男人”，元素的背景用這個“小鎮(zhèn)”做后盾之結(jié)，給出了一個美好的答案。這一點在她的《父母》里也充分地得到了印證。我在另一篇點評她詩歌的文章里已經(jīng)把她寫過的“荔枝莊”作為一種極強的地標性符號，做過剖析。她在本期《挑擔子的人》《晨霧中的荔枝莊》這兩首詩里已經(jīng)把詩歌元素用一種多維度的畫面或輕或重、或粗或細地刻畫出來。詩人的高明之處就是在詩歌上植入的元素是真實的，她從來不在文字的虛偽上大打折扣，她的詩以鄉(xiāng)愁的泥土元素，讓讀者情不自禁地進入到另一種情境中來。詩歌的好與壞說法不一，一些人要求內(nèi)在美，一些人要求虛幻的意境，一些人故弄玄虛以其昏昏。其實寫好一首詩，底線最好是不能脫離生活的真實性。在此基礎(chǔ)上，運用各種喜歡的手法歷練風格和個性，至少安喬子是一個實實在在而真實的自己。

　?。?）、莊凌的詩《黃昏的果園》里寫了什么？
　　多年來，莊凌在詩歌的創(chuàng)作道路上一直尋求自然之道。她的詩率性、自然，清晰明朗。莊凌的詩講究我與讀者的感受。她的詩很少有繁蕪的語句出現(xiàn)?！对跇琼斏戏N樹》是一種宣泄，她的精神寄托就是人和大自然中的植物一樣，應(yīng)該歸屬于自己的天真率性，崇尚自然，回歸自我是當下詩人要表現(xiàn)的精神實質(zhì)?！冻墒臁防飳懥?ldquo;秋天是一個失敗者”，為什么“費盡心思也沒有把我培養(yǎng)成一個成熟的人，只有皺紋順理成章”時的精神向度在這里即惟妙惟肖又不失小節(jié)。現(xiàn)在的“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假如是一株野草呢？《黃昏的果園》寫得極為輕巧，詩的構(gòu)思也極為奇特。她把一個黃昏寫進果園里，意在用人來襯托黃昏，人與果子都抵達到這樣一個成熟的時節(jié)。詩意的自然性表達，注意了把抽象的時空具體化。她的《黃昏的果園》是寫人在這樣一個“成熟的味道中”那一種幸福和安慰。莊凌的詩沒有費解、拗口的煉句，這是多年來她注重語句清新、注重眼前的事物提煉升華的結(jié)果。

　?。?）怎樣理解安然的《我成為過你》。
　　斯特芳·馬拉美是法國著名的象征主義詩人和散文家。馬拉美強調(diào)“詩應(yīng)該從人類的心靈中擷取種種狀態(tài)，種種具有純潔性的閃光”。安然的組詩完全可以看作是一位成熟的女詩人的智性寫作。她的組詩《我成為過你》從標題上看就具備了一位女性一種成熟的思考。從詩的內(nèi)容上看，女性的倫理思考，女性經(jīng)驗式的感同身受把她的八首詩寫得特別空靈、神性和閃光。比如《西湖月夜》她用這樣的句子闡述“讓我站在秋風的浩蕩中，領(lǐng)受命運給予西湖月夜的靜默，也讓我立于月下，接受命運的鞭笞與再教育”，“讓我交出此生的愛與驚喜，俸給天地神明，俸給內(nèi)心的宗教，前方的人群，手捧黎明——”這就是安然詩歌風格的獨特之處。再比如《在古代》：詩人用了“月亮甜蜜，時光炸裂，兩朵花枝持續(xù)地顫抖，我站在荒原的遼闊和蕭瑟之上，我的杜恩薩，我的小白羊”這樣的語句陳述“我”與古代的時空對接。她的《紅寶石》完全采用了哲人的抽象性思維，把一個聚變、歷煉的因果關(guān)系還原出來。有意思的是安然很幽默的在詩的結(jié)尾這樣交代“我承認，在某個時刻，我缺少瘢痕，以及被燒灼的紅寶石”。這一種寫法也沒有脫離女性的智性思考與文本的嫻熟完成。安然的詩每一首都帶著沉重的鐐銬，打開鐐銬的那一把鑰匙，沒在手上，而在沉沉的心底。就像她在《我成為過你》里的潛臺詞“長時間以來，我成為過一個詩人，愛著遠方的哲學”。正是因為這樣的思考，她才得出這樣的哲理性的結(jié)論“我成為過你，在失修的路基上醉意沉沉；我成為過你，一小塊冰，在極寒之地練習生長”。安然詩性成熟一個顯著的標志就是運用了佛性思維把生活羽化成活靈活現(xiàn)的一首首短詩，率性而執(zhí)拗的繁衍、脫殼、仙飛。她的詩不可或缺的帶著天然的禪性。

　　（5）、段若兮和她的《碎花裙子》。
　　女性詩人成熟的一個顯著標志就是她們對隱藏于日常生活表層之下的深層痛苦有了一定的體察能力，并用具有故事感的語言將其呈現(xiàn)出來。她們的鏡頭既有蒙太奇的手法，又有詩經(jīng)那樣的細節(jié)發(fā)現(xiàn)。段若兮的組詩《碎花裙子》就是這樣聚焦生活的。她的詩無論在語境的前置上，還是在生活穿透力的細節(jié)觀察上，都有深層次的反思、熱贊和肯定。《珍珠耳環(huán)》寫了一粒蚌在泥沙里的生命完成。詩中的“她”“又一次掰開自己，取出這甜蜜和痛苦的結(jié)晶體”，“光華呼應(yīng)著恒久如常的歲月”，“瑕疵印證突如其來的風雨和難以彌合的裂隙”。這些惟妙惟肖的細節(jié)描寫一直帶著疼痛進入反思的多維空間。“鏡中，珍珠耳環(huán)懸掛在耳垂上，像是兩粒搖搖欲墜的淚滴，不忍觸碰”。這樣的細節(jié)，這樣形象生動的比喻段若兮恰恰能在自己的身邊發(fā)現(xiàn)，實在是來自于對于血脈、淚滴的誠摯。她的《生日》是一個母親對兒子祭奠版。這首詩用母親今天的好心情、好廚藝做了一桌好飯菜。這一個情境當中，詩中故事的主人公“母親”在忘我中陶醉。母親是兒子的溫暖，兒子是母親的大樹和山峰?？墒?ldquo;等待門鈴聲隨時想起的時候，今年，他，應(yīng)該49歲”。進入幸福、沉浸在眼前的母親竟然忘了17年前兒子在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車禍。詩歌一般是先抑后揚，段若兮的這首詩一反常態(tài)，先揚后抑，效果非常好。再去讀一讀《可是我恨你》《母女》《碎花裙子》，你就不難發(fā)現(xiàn)，段若兮的詩是帶著痛感找到“所有的聲音、詞匯和語言的源頭的”。她的 “一個女人怎么可以是另一個女人的母親”“生命的密碼，交付給一位穿白裙的少女，隨后轉(zhuǎn)身，沿著你走過的路，追尋你而去”的那一種疑問突然頓悟得非常遼闊。
　　總體上看，這一期青年女性詩人專號，編輯部精選了80、90后這兩個年齡段34人的組詩，有創(chuàng)意，也很有代表性，可以說進一步梳理了這兩個年齡段青年女性成熟的詩歌作者。盡管掛一漏萬，但畢竟是填補了我國詩壇上近幾年忽略青年女性詩人的空白。
愛會讓有哲理的詩人和詩歌抵達遠方。
 

二、生活的年輪里開著多少迎春花
 

　　2014年10月15日上午習近平總書記在人民大會堂主持召開全國文藝工作者座談會。在這次會議上習近平總書記明確指出：“文藝不能在市場經(jīng)濟大潮中迷失方向，不能在為什么人的問題上發(fā)生偏差，否則文藝就沒有生命力”。這一段講話擲地有聲，字字鏗鏘，也讓我們讀者、作家、詩人聽了之后振聾發(fā)聵。文藝為什么人的問題是一個首要問題。近年來，詩壇上的一些詩人、作者圍繞著經(jīng)濟市場沒少做事，但是表現(xiàn)在作品上，為工農(nóng)兵、為人民大眾的好詩歌越來越少。有好多文學作品、詩歌脫離了生活。用所謂超現(xiàn)實的、后現(xiàn)代的玄性作品朦朧讀者，麻痹市場。不知道生活的年輪里到底能開出多少迎春花？
　　寫讀者能讀懂的詩，對詩人和詩歌作者也是一種愉悅。
　　八月份《詩刊》上半月視點欄目秦立彥的《迎春花》的確是一組讓人能讀懂的上乘之作。至少秦立彥的詩不懵天海地，不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一是這種帶著問題進行思考的寫作能夠把我們一些司空見慣的事物，通過新的發(fā)現(xiàn)與挖掘，讓我們重新認識自己，回歸到事物的本真上來。像《舊的電子郵箱》《失眠》《孩子的往事》三首詩就是尋找出這樣的況味，進而達到像朱濤所指出的那樣：每一個“碎片，從整體中剝離出來，達到一個例外的意外”。二是秦立彥的詩語感親切，每一首詩故事雖小，但整體性很強。她的詩一直帶著“隱秘的歡樂”去“說出自己，留住生命”。三是《楊樹的眼睛》主題詞是眼睛。她筆下的這一雙眼睛“有的嚴厲，有的柔和，有的驚詫，有的困倦”，但是它可以見證一個又一個春天，也見證霜雪，更多的是“看見不同的人經(jīng)過身旁”。詩人在結(jié)尾的一段迅速將自己植入到一片楊樹林里，這個時候，我們該想到上文第二段“它們睜著許多眼睛，面向四方。那是它們一次次斷臂后留下的傷痕”。直至最后“我走在楊樹林里，被許多眼睛注視，知道它們在自己的身后，默默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目光”。生活是一棵大樹，歲月也是一棵大樹，我也是一棵大樹，她與它也是一棵大樹。在這棵大樹的年輪周而復(fù)始的五行運行中，大運流年里應(yīng)該開著多少迎春花？由此看來，從秦立彥的這一組《迎春花》上，或隱或現(xiàn)的讀出她的心理上的陽光和放縱的思想，讀到她眼睛里受過傷害的春天。詩寫性情，惟吾所適這個道理是最簡單不過的為詩之道了。

三、我讀姚輝的《星空》
 

　　詩人成熟首先是在創(chuàng)作手法上的個性化成熟。姚輝在詩中或勾勒畫面?；蛑v出與眾不同的小故事，這些手法上的技巧運用，基本上秉承了自由詩空間發(fā)展的維度。他的詩與眾不同的特點一是在詩意表達上的標新立異。比如《辭舊的人》回避了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他用第二人稱將這個“辭舊的人”放在雨滴之上；或者雪的光芒之上；然后，被風忽略的人走在雨的罅隙中，才是他！二是用事實佐證一種不可褻瀆的辯證關(guān)系。比如《果實》。詩中的辯證關(guān)系首先是枝頭和春天的關(guān)系；然后是風雨和時間、季節(jié)的關(guān)系；最后才是風雨中磨難后、歷煉、艱辛的成熟關(guān)系。點破主題的詩眼是“想為風雨作證的枝條，呈不上更好的證詞。又因為”瘦小、酸澀、布滿蟲洞，以及散亂的天光”詩人恰恰認為這些“是難以辯駁的”。三是讀姚輝的詩，不要停留在文本的表象上，一定注重它的回旋和張力。比如《辭舊的人》寫的是辭舊的人目前或一生已經(jīng)積攢了多少苦難，才能在大雪中永恒；比如《果實》有一粒兒是難以辯駁的，總有一些成為奇跡；比如《割稻記》“你有超出黎明的收成，稻穗比陽光熟得更透；它們長成了陽光最為飽滿的啟示”；比如《摘葡萄的人》“她熟悉七月潮濕的風向”“葡萄代替過多少種星空？”；“葡萄有浸透往事的光芒”；比如《山》山在霧里，顯得沉默一些，如果“山站在霧的背面，卻承擔著霧正面的疾痛”；比如《歌》“那個將大海掛在樹上的人，是黃昏的某種記號，他復(fù)制出了大海最古老的呼叫”；比如《馬燈》“那些風中艱難穿行的人，記得燈盞不朽的位置”，“燈盞的守候，便是青史最初的守候”等等都是姚輝長期思考的結(jié)果和金句。這些經(jīng)過血與淚淬火的文字，有溫暖，有形象，有高度。詩評家張德明在《夢想表述與詩意生成》里明確的肯定了姚輝“就是這樣一位有自己獨立詩學立場的人。他的詩很少拘泥于對日常生活瑣事的簡單描摹，也不大依賴以敘述的策略來直觀呈現(xiàn)現(xiàn)實生活場景，而是始終保持著純粹抒情的格調(diào)，讓情緒的流波在詩行之中汩汩奔涌，讓夢想的光芒從詩行中熠耀而出”。他詩歌“硬幣的兩面性關(guān)系”是“相互依存，彼此成就，共同鑄造出其詩歌的獨特的美學品質(zhì)”。
　　筆者認為，姚輝是一個有血有肉的姚輝，他又是一個在詩歌道路上不斷探索，不斷完善其個性而又特立獨行，強于自我展示詩歌精神向度的姚輝。
 

（2021年8月29日星期日 4.31于北京天通東苑東一區(qū)草就）